翩翩然

碎片 【All哀】

 写在前头:

RS GS CA 大乱炖,全文 5.2w+,分上下,已完结。无所谓,凹哀会出手

文字如题,全是碎片,时间线很长,必须带脑子,要自行拼凑情节,甚至需要不停的翻前文。前四章是四个吃瓜群众第一视角,第五章是第三视角含29个小章,因为字数限制,20章起在另一个链接。

至于结局HE还是BE,我只能说这很难评,大约是糖做的刀子的感觉吧

最后:初遇番外请点【错位


【碎片一】西西弗斯

 

如果要给我这辈子讨厌的人排一个顺序的话,第一名当之无愧是Sherry的母亲,宫野艾莲娜。

我讨厌她,从那位先生第一次提到她起。

那时,我正倚在床边,还没来得及穿衣服,却先为他点燃一支雪茄,好让房间里缭绕着尼古丁混着松木的气息。

他说:真是惊人啊,那个女人。

我惊讶于他头一次开口夸一个女人,而且还是在另一个女人的床上。

“那是谁?”我也为自己点燃一支女士香烟,深深的吸一口,“怎么没听说过。”

他看了我一眼,眼里带着玩味的笑,笑里藏着冰冷的刀子,仿佛十分钟前在床上缠绵不是和我。

他说:科研部的人,你当然没听过。

我没有再说话。我想,或许这不是我应该问的,我僭越了。

 

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与之相伴的,还有一颗胶囊。

那位先生递给我,他说,这是可以青春永驻的药。然后他捏着我的下颚,把胶囊放进我的嘴里,然后看着我咽下去。

我当然是不相信这种鬼话的。如果有这样的好事,为什么他不自己吃。

他温柔而深情的看着我的脸,用手抚摸上我的脸颊,粗糙的指腹一寸一寸的滑过每一寸肌肤。

其实我感到恶心,但我仍然保持着虔诚而温顺的笑容,仿佛他最忠实的信徒。

他说:这样一来,你的脸永远不用担心老去了。

我猜想,我是他所谓的不死药的实验品之一。又或许,这场实验确实不是他的目的,他真的喜爱我的皮囊,想要把它留在时间里。

这颗药会带来什么,是那位先生口中的青春永驻,还是疼痛、疾病、或者死亡?我不是很在意。我是一个行走在黑夜里的人,有没有下一个黎明不在我的忧虑范围。

但我没想到的是,那颗药竟然真的有效。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我也用手抚摸着我自己的皮肤,一寸一寸的,感受它的光泽和肌理。我不禁发出和那位先生一样的感叹:真是惊人啊。

 

我第三次听说这个名字时,不再是从那位先生嘴里了。是我的同僚,我们倚在大楼的窗边,等着目标出现瞄准镜里。

他说,那位先生为了长生不老药真是疯了。

我忍不住笑了,因为我从来没有觉得那位先生正常过。

他接着闲聊,以消磨这个漫长的夜晚里无尽的等待。

他说:之前负责那个药物的宫野一家想离开,那位先生生气了,一把火把他们烧了个干净。可是烧完他才发现那对夫妻最新的研发根本没有留档电子资料,现在他正发疯一样到处找人接手烂摊子呢。那天我去见他的时候,他正在发火,但灭口的命令又是他自己下的,那场面真好笑。

他没有说具体是什么药物,但我们心知肚明。

我很给面子的笑起来,脑子里已经有那位先生把昂贵的西洋古董花瓶砸的满地都是碎片的画面。我又有些好奇,问:那种药了不是早就研发完了吗?

他懒洋洋的扫了我一眼,大约是也听过我吃过那种药的传言。

他说:那位先生要的不止于此,他想要重新变回年轻人。

我几乎是笑得花枝乱颤,险些克制不住自己的笑声。

虽然我从逻辑上能理解那位先生,但作为一个连活都没有很强的欲望都没有很强的人,我实在为那位先生的愿望感到可笑。

 

下一次在任务中相遇时,同僚给我带来了这个可笑的故事的续集:那位先生打算培养宫野夫妇的两个女儿。

两个女儿?我追问道。

我的确记得他们有个女儿,我作为实验体去研究所定期体检时遇到过。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女孩,大约六七岁,跟在她妈妈身后亦步亦趋,却又用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盯着来往的每一个人。我并不认为那个女孩是个能继承她父母的人,她的眼睛里只有天空、草坪、滚动的皮球,不曾停留分毫在那些仪器和试管上。

但我从未听说过还有第二个女儿。

他解释道:还有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女儿,才不到三个月。

原来如此,我醒悟了宫野夫妇急于离开组织的原因。

我说:那位先生也好,宫野夫妇也好,全都在做一些毫无意义的蠢事。

我忍不住伸出手,缓缓抚摸自己的小腹。

是的,换做是我,我是不会做这样的蠢事的。

 

 

我养了一只猫,我给她起名叫做爱理。

闲暇时,我在阳光下轻轻抚摸她,哼一些无意义的儿歌。她随着呼吸起伏,在阳光下安静的睡着。

她是一只不知由来的猫,不知道是哪个公猫的种,蹒跚着闯进了我的花园,祈求我的收留。

或许我也疯了,那个寥落的雨夜,我竟然善心大发的收养了她。

但是她先天的孱弱让她没能陪伴我很久。

她离去那晚那也是一个雨夜,我踉跄着捧着她,跌跌撞撞的冲进我的座驾的驾驶室。鲜血沾满了坐垫,我却不知道就算我拧动车钥匙又能开去哪里。

那是我人生最痛苦的一个夜晚,我失去了爱理。

这样的痛苦,让我分外憎恨那个叫宫野艾莲娜的女人,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如此咬牙切齿的恨一个人,哪怕她已经是一个死人。

 

 

数年后,在一次去美国的差旅中,我重逢了我的师弟。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却已经是组织里炙手可热的红人。

我在车里跟他叙旧:“Gin,我们有五六年没见了吧。”

他没有看我,自顾自的开车,但还是回应道:“是啊,上一次还是在日本的时候。”

“日本啊,”我笑笑,点燃一支烟,“东京可没有纽约有趣,你不知道我做梦都想调回纽约。”

他不置可否,只是扫了一眼我手上的烟。

“你在纽约这几年都做些什么?”我继续这场不咸不淡的寒暄。

“药品,枪支,杀人放火。”他一本正经的把自己都说笑了。

“还要照顾小孩。”

我好像被烟呛到了了一口,然后也笑起来:“照顾哪个财主的小孩?”我说的当然是绑架的营生。

他没有立即接话,左转拐过一个路口,才又不紧不慢的接着说:“是组织的小孩,叫宫野志保。”

那是我时隔七年再一次听到这个姓氏。上一次这个姓氏出现在我的脑子里时,残留的画面仍然是七年前那夜捧着爱理的沾满鲜血的手。

我想起来,是的,宫野艾莲娜还有一个小女儿。

原来宫野艾莲娜的小女儿在那之后被送到了纽约,在组织的秘密保护下生活了七年。

我突然嫉妒这个女人嫉妒到发疯。

当车停下的时候,我在路边看到了那个女孩。Gin下车接过她的书包,放进后备箱,而我从后视镜里默默看着这一切。

那个女孩也很不像她的父母,她的眼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天空、草坪、滚动的皮球,更没有她父母那般对科学炽热而鲜活的眼神。她是冰凉而沉默的,也是无助而脆弱的,仿佛一支易折的野花,掐断了根,被浸泡在营养液中。

我同样不认为她是一个能继承她父母的人。

我又点了一支烟,却没有抽,只是把手搭在车窗外,让它自己慢慢燃尽。

那个女孩也注意到我的存在,她装作不经意般警惕的扫过我的脸,拉紧了Gin的衣角。

我察觉到她的不安,忍不住嗤笑。

她很像一只小猫,让我忍不住想,爱理如果还在,遇到陌生人时是不是也会这样警惕的拱起背,用炸毛来强撑自己。这样的联想让我痛苦又满足。

我深吸了最后一口烟,走下车,踩灭地上的烟头,跟Gin挥挥手,说道:“我刚收到消息,还有些别的工作,下次再见吧。”

他也一如既往的没有追问,任由我兀自离开。

 

 

我那句“下次再见”的下次,到来得比我预想的要晚得多。

我在成田机场的私人停机坪旁等了足足三个小时,飞机才落地。

此时的Gin已经从那个毕露锋芒的男孩,长变为了一个不动声色的成熟男人。他从登机梯上缓缓走下来,还没走完那一小段楼梯,就已经从怀里掏出一盒香烟,取出一支点燃,仿佛忍耐了很久了。

我跟他寒暄:“五年了,你变了不少。”

他瞥了我一眼,说道:“你的脸却丝毫未变,Vermouth。”

我笑起来,手指抚过自己的脸。是啊,从那粒胶囊以后,我再也没有变老过分毫。我不由得想起宫野艾莲娜,紧接着是宫野志保。

我问他:“你回来了,那那个小女孩呢?”

“小女孩,呵,”Gin轻笑了一声,弹了弹烟灰,“她可不是小女孩,她已经是有代号的组织成员了。”

如遭雷击一般,这是我从未预想过的。

宫野明美,那可是宫野夫妇亲手带大的女孩,她的档案在我的手里流转了那么多次,从普通的小学到普通的中学再到普通的大学,我从短短半页纸的文字里间接见证了她的平庸的一生。而她的妹妹,一颗没有父母的孤草,却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悄无生息的拿到了专属于她的代号。我当然难以接受,我也不可能接受。

可能是我的表情震惊得过于明显,Gin又开口道:“十二岁,却已经取得双硕士学位了。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

其实和我流于表面的震惊一样,他语气里也有藏不住的骄傲的意味。

我的指甲掐进手掌,维持着自己头脑的冷静和表情的柔和。

我掏出车钥匙,作势往停车场走,借此转过身去。我背对着问他:“她该不会也是学什么制药的吧?”

咔哒的一声,我知道那是Gin在用金属打火机点第二根烟。他慢步跟上来,回答道:“差不多吧,毕竟她是那位先生的长生药的宝贝药引。”

我拉紧了自己的风衣,把脸藏在风中凌乱的发丝里,半晌,我才找回自己标志性的笑容,朝Gin扬起嘴角,调侃道:“看来那位先生真是疯了。”

 

 

遇到Sherry是那之后的再两年之后了,她读完了博士学位,正式回日本继承父母的研究。

在酒吧里,仅一个背影我就认出了她,毕竟在东京这个地方,一张混血儿的脸还是很显眼的。

她坐在Gin的身侧,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用玻璃棒百无聊赖的搅动着杯子里的果汁。

我走过去搭话:“Gin,这不会就是你照顾过的那个女孩吧?”

我当然确信她就是那个女孩,不然我实在想象不出什么情况下Gin的身边会有另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Gin微微点点头,手里把玩着他的打火机,修长的手指把金属盖子弹开又扣上,循环反复,乐此不疲。

“初次见面,我是Vermouth。”我越过Gin,微笑着向那个女孩自我介绍道。

她警惕的看着我,眉毛皱了一下,又若无其事的恢复了面无表情。

她说:“我是Sherry。”

 

自此,我开始接近她,无声的观察她,在她不知道的某个角落,注视着她实验室亮到凌晨的那盏灯。 

偶尔我能看到Gin亲自来找她。他总是停在那栋楼转角的阴影处,只身一人走进那栋楼,然后久久不出来。偶尔Sherry也会在路边等Gin,然后乘上他的保时捷,理所当然地从副驾驶的抽屉里翻找她的东西。

在一个没有任务的深夜,我一如既往的在研究所对面的办公楼的楼梯间静静的注视着那盏依然亮着的灯,一条简讯打断了我的清净。

是Vodka的简讯。上面写着,Gin中弹了,需要人去善后。

我笑起来,感叹这真是个绝佳的机会。

接着,我终于继在楼外徘徊了一年之后,第一次得到了光明正大走进去的机会。高跟鞋叩击在地板上,周遭熟悉的化学仪器、满柜子的玻璃试管让我想起很久远的情形,竟引起了隐隐的兴奋。

我终于再一次和她面对面说话。

“Sherry,和我走,Gin中弹了。”

她的表情从茫然到皱眉到慌张,一句话的功夫而已,竟然就完成了如此精彩的变化。她试着拨打Gin的电话,无人接听,于是不得不相信我说的话。

我倚在门框,看她迅速脱下白大褂,收拾好笔和纸张,匆匆忙忙的走出来。而她的身后不远处,是几个观察箱,里面是几只鲜血淋漓的小白鼠,还有一只没有气绝的,身体随着呼吸一上一下,无声的挣扎着。

我想起爱理。

她打断了我的失神,示意我快点出发。

她的关注点早已不在那几只可怜的小白鼠身上,心早就飞到了Gin的身边。我觉得可笑,又可悲。

那个夜晚,我送她到组织的地下医院,她下车后飞奔着朝前台冲去,而我就坐在车里,看着她慌乱的脚步,却没有下车。

我点燃一支烟,又一只烟,又一只烟。

我在想念我的爱理,同时,我对宫野志保的恨意疯狂的蔓延。

那个夜晚她在病房里留了一整夜,而我在车里抽了一整晚的烟,直到黎明,看着堆成小丘的东倒西歪的烟头,我才缓过神来发现我到底抽了多少。

 

 

 

我最讨厌的人的名单里,第一名是宫野艾莲娜,第二名是宫野志保,第三名是那个叫赤井秀一的FBI。好巧不巧,他们偏偏又是一家人。

赤井秀一的事情其实是在我的预料之中的,毕竟天上怎么可能平白给宫野明美掉下一个同时擅长搏击和枪支,还积极自愿加入组织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我比她多活二十多年、顶着一张颠倒众生的脸,都从没没遇到过。

她的天真让我想笑。

但后续调查时,赤井秀一和宫野一家的关系却让我笑不出声。我把调查报告递给Gin,他脸色很阴沉,手指不自觉的用力,把那几张薄薄的纸捏的皱巴巴的。

我知道他在暴怒的边缘。

Sherry此时此刻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那是另一起还在调查中的没有头绪的爆炸案,只是现在看来和FBI必然脱不开关系。

我问他怎么处置。

他压低了声音,从喉咙深处蹦出几个字:“先把宫野明美控制到行动部去,审讯她知情多少。”

我无所谓的耸耸肩,说:“如果有新的情报我会再联络你。”

其实我当然还有别的情报,只不过那是我的工作,和Gin无关,我没有告诉他的必要。

回到住处,我收拾行装,再一次出发前往伦敦。

Gin不知道的是,赤井秀一其实是Rum的老熟人的儿子,而我此行自然是奉Rum的命令去伦敦处理他的母亲,赤井玛丽。

我突然意识到,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赤井务武的儿子都已经这么大了,而我仍然留在了当年的那个岁数。

我扮演赤井务武出现在泰晤士河边,看着那个和宫野艾莲娜是亲姐妹的女人从一辆出租车里狂奔而来。我嗤笑了一下,转身离去,在人群中默不作声的换了一套行头。

我就坐在暗处,拿着一张报纸,混迹在普通人中,偷偷观察着赤井玛丽焦急的神情。她变了,比起当年有了肉眼可见的衰老,岁月在她肉体上留下痕迹,唯一不变的是那让人讨厌的尖锐的眼神。

我感叹到,宫野艾莲娜真该死啊。她夺走了了爱理,还剥夺了我老去的权力。

是的,我又在痛苦的想念着我的爱理。

 

 

从伦敦回到东京后,我又去见了一次Sherry。

在她的病房外,我听到她声嘶力竭的哭喊,仿佛要就此背过气去。

“不许动我的姐姐,否则那个药我是不会做下一步的!”

我没有敲门,也没打算走进去,就坐在门外的椅子上做了个正大光明的偷听者。

Gin的声音充满威胁,气压低得连我都觉得瘆人。

“宫野志保,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

“随你怎么说,”那个女孩的大喘气着,“怎么对我我都无所谓,但如果你们敢动我的姐——”

那句话没有说完,但我知道她下半句是什么。毕竟她唯一能用来谈条件的,就是她天才的大脑,而她唯想要的好处,无非就是在赤井秀一的清算中放过她的姐姐。

而Gin一巴掌打断了她的话,我甚至听到了Gin挥动手臂时破风的声音,清亮的一声后,病房重归了绝望的死寂。

我知道,到我这位女明星登场的时机了,毕竟我总是承担这个在万众瞩目中摇曳的走上台前、用一个似笑非笑的脉脉的眼神赢得全场所有人的目光的重任。

我推开门走进去,果不其然看到Sherry脸上的泪渍和红痕,还有Gin阴沉得立刻要扭断人脖子的脸。

“Sherry,那位先生要我代表他和你谈谈。”

“之前你拒绝了开始人体实验,理由是动物实验还没有充分完成。”

“但你知道,这两者是不冲突的,你不过是还保留着可笑的道德感和对实验体的同情心罢了。”

我撩了撩头发,欣赏着Sherry的脸色变得死灰,这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如果你愿意开始同步进行人体实验,这次就放过你的姐姐,如何?”

她的手在颤抖,紧咬着下唇,仿佛在做什么生死间的挣扎。

终于,她开口了:“好,我答应你们。”

我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连Gin都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道德感和同情心,多么可笑的东西。用不到时恨不得举在头顶,让所有人看见,而需要用时,又可以在短短的思考后就轻易的放弃。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一次在她的实验室看到的被抛弃的小白鼠。

我想,我找到让宫野志保像我一样生不如死的办法了。我失去了我的爱理,她也理应失去她的姐姐。

 

 

我假扮成Rye去见了一次宫野明美。

那个蠢女人露出了惊喜又泫然欲泣的模样。

她说;“大君,我以为再也不能见到你了,我担心你担心的要疯掉了。”

我在心里冷笑,傻姑娘,你该多担心一些你自己。

她又说;“还有志保,我已经好久没能见过她了。”

我伸出手,抚摸她的头顶,仿佛一个温柔的情人。接着,蛊惑的低语在她耳畔响起:“明美,如果你能脱离组织,我就带你和你的妹妹回美国,那时你们就不会再被组织纠缠了。”

这句话漏洞百出,但沉溺于爱情的女人是如此愚蠢,以至于她忘记了自己父母就曾因为试图脱离组织而死,也忘记了宫野志保是靠组织在美国的势力长大。

我在她心里埋下了一颗希望的种子,然后,我只用静静的发芽等着就够了。

而她也果然没有让我失望,终于在一年后的某一天向组织提出了那场交易,更让我惊喜的是,她联络的交易对象竟然是Gin。

与此同时,我终于把那颗二十年前宫野艾莲娜制作出的胶囊,那颗让我痛苦的、夺走了我的爱理的胶囊,那颗早该消失却又被宫野志保带回人间的胶囊,在伦敦桥上,喂到了赤井玛丽的嘴里。

在她开始因药效而痛苦前,我特意微笑着告诉她,这是她亲妹妹的杰作。

一切都快结束了。

 

花几个月处理完伦敦的事务,等回到东京后,我不出意料的听到了宫野明美被杀、Sherry被软禁的好消息。

我去看她,隔着毒气室的玻璃窗,看着她麻木而痛苦的表情。我从口袋里取出又一颗胶囊,从门缝里滚进去,果不其然引得她抬头深深的看向我。

她用可以活动的那只手拿起那颗胶囊,死水般的眼睛突然泛起涟漪。我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了,但我知道她会自己吃下那颗胶囊的。

 

我看向窗外的晴空,不复爱理离开那夜的暴雨。

 

我终于感受到解脱。


【碎片二】宁愿他沉默 

 

我总在期待他热切的回应,却从没有如此的希望他沉默。

他在学校的天台约我见面,园子给我打气,挤眉弄眼的推搡我上了通往顶楼的楼梯。

我打开门时,他已经站在那里了。过于熟悉的那张脸沉没在栏杆的阴影中,风浮动他的头发,他没有去整理,只是站在那里安静的看向我。

他手里拿着两个三明治,问我想要哪一个味道,一如往常。

但我却察觉出他的异样,在敏锐的神经的某一个角落,一个名为直觉的东西告诉我:不要让他开口。

但他在递给我一个三明治后还是率先开口了。

他说:兰,我们分手吧,我要去美国了。

像是电影的慢镜头一般,我呆滞着,毫无反应的,听他说完这短短的一句话。

我问不出为什么。

他总是这样,先决定,然后再告诉我,无论我想与不想,最后都只能接受。

我说:我知道了。

我不想说“好”或者“不好”,反正他也没问我的意见,只不过是通知我,他即将这样做了而已。

但我问他:是宫野志保吗?

他仿佛受到了惊吓,脸上终于有了一个有了波澜。

他摇晃我的肩膀,问我:你怎么知道的这个名字?

我不说话,任由他猜去。你不是很擅长推理吗,新一?

他的脸色逐渐变的着急。这不像他,我想,果然是宫野志保。

但由于无法铁下心捉弄他,于是我苦笑着,还是出言解释道:“因为你的钱包里夹着她的照片,照片背后写着她的名字。上周高桥不小心撞倒你的书包的时候,全撒出来了,我帮忙收回去的。当时你不在教室。”那是一张陌生街头的照片,照片的女孩仿佛同龄甚至更小,有着混血的发色、姣好的面容。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愣神,但很快反应过来。

他踟蹰着开口,说道:“不,和她无关。”

是吗,新一,真的和她无关吗?但我没有问出口。

他在我面前从来就不是一个能藏住感情变化的人。以我对他的了解,这些穷追不舍的问题显得多余。

所以我做出让步。

“啊,抱歉是我误会了。”

他几度欲言又止,焦躁的踱步,最后像背稿子一样劈里啪啦讲出了一大段话。

他说:兰,你要照顾好自己。遇到事情不要冲动,遇事不要涉险。兰,你要按时吃饭,好好学习。你有很美好的未来在等你。云云。

中午的太阳晒在天台上,温暖到让我感到眩晕。

我不明白,工藤新一,在你要走的这一刻,还有什么资格对我进行叮嘱。

说完那些话,他避开眼神,不再看我,但还是在路过我时拍了拍我的肩,说道:“早些回去,小心中暑。”

我低下头,不想理会,但喉咙仍然自发诚实得让我绝望。

我听见自己得声音说:好。

他走后,我就站在天台上,试图捕捉过往一幕幕中得线索碎片,学着像他无数次的那样推理。

宫野志保....... 是谁?

 

 

我没有告诉园子中午关于分手的对话,反正新一很快就会离开日本,等到真的离别时再说会更加容易解释。

她依旧欢快的揽过我的手臂,和我并肩而行。

我终于忍不住问她:“园子,我们认识过一个叫宫野志保的人吗?”

她茫然的看着我,摇了摇头,然后问道:“是什么案子的相关人吗?我记不清了。”

我想,那她应该确实不认识宫野志保。如果她见过宫野志保,一定会牢牢记住那张令人过目难忘的脸和那独特的冰蓝色的眼睛。

果然,就算一起长大,走过一模一样的人生轨迹,但新一接触到的世界和我还有园子是不同的。

我在手机上搜索这个名字,没有一个指向我看到的那张照片。

或许她还有别的名字,或许这个名字不过是她用于日本的化名而已。我想。

园子看出了我的走神,她担心的戳戳我的胳膊,问道:“这个人怎么了吗?”

“没什么,就是昨晚突然梦到了这个名字,醒来后却想不起在哪里遇到过了。”我挤出一个笑容,编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园子笑起来,轻轻戳了一下我的脸;“这有什么难的,我托人帮你查一下就行了。”

我看向她,她还沉浸在快活的想象中;“或许你们是前世的姐妹?或许你们是前世的情人?哎哎,没准你们是上辈子的仇人也说不定。”

我哑然失笑,不禁羡慕起园子的天马行空,却又难得的不想说什么“没事的”“不用麻烦了”的话。

我拉过她的手,很郑重的鞠了一躬:“那么,就拜托园子你了。”

 

 

隔了几天,园子终于传回了消息。

她滑动手机屏幕,向我展示几位“宫野志保”的照片,但没有一个是那天我看到的照片里的女孩。

世良真纯也凑过来,她好奇的问道:“这是谁的照片?你们在找谁?”

我还没来得及制止之前,园子已经快一步袒露了事情的经过。

我注意到真纯听到那个名字时眼里的惊慌失措,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她手里转的笔突然失去平衡掉到了地上。

她说:是吗?梦到的名字啊,好神奇哦。

有时候我也很讨厌我敏锐的观察力,总是不经意的捕捉每个人的情绪,再不由自主的迎合,这让我备受大家的欢迎,却也让我感到分外疲惫。

我从她微妙的神情变化中察觉端倪,如果是在以往,我一定不会追问,但这一次我实在没有过多的余力去控制自己。

我盯着她,问道;“你认识她对吧,真纯。”

她的嘴唇翁动,仿佛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她问我:“为什么你想知道她?”

因为她,新一要和我分手。我当然没有当着园子的面把这句话说出口,上课铃解救了我们,我低头装作翻找上课要用的课本时,用手机在LINE上把这句话发给了真纯。

她明显感受了裤袋里的震动,佯装系鞋带,俯身查看了我的消息。

然后她停顿了好几秒,回过头来震惊的看向我。

我装作无事发生,避开和她对视。这可是课上,我不想引起老师和同学的注意。

她很快反应过来,然后也用LINE回复我:放学后我们聊聊。

 

我们在操场的一角见面时,她朝我挥手,却没有一如既往的露出可爱的虎牙冲我微笑。

我迫不及待的开口:“真纯,她是谁?”

她露出古怪的表情,然后反问我:“为什么说工藤新一为了她要和你分手?”

我只能把那个午休在天台上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她,仿佛把刚愈合一点的伤口又挖开,痛得我难以忍耐。但除此外我别无办法,因为我太迫切的想知道宫野志保的事情。

她听完,陷入了自己的思考,我就静静的等着,观察着她脸色微妙的变化。

她可能是终于编好了一个能圆回来的借口,说道:“她可不是工藤劈腿的新欢,因为,她是我的未来大嫂。工藤有她的照片,应该是帮我哥保管的吧。”

我笑起来。

虽然和新一比起来也好,和真纯比起来也好,我都是比较笨的那一个,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蠢到被这么蹩脚的谎言糊弄。

我说;“真纯,你不用为他们找补。”

她认真的摇摇头,看着我,坚定的说道:“是真的,我有我大哥和她的合照,你要看吗?”

 

那是一张及其有说服力的合照,照片中的黑发男性牵着那个茶发女孩的手,在海岸边,他们赤着足踩在海浪中。而那个茶发女孩,正是我见到的那张照片上的宫野志保。

我的心仿佛落空,一块沉重的磐石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洞,久久听不到回音。

我以为,是发现宫野志保的存在让我痛苦,但事实上,发现她和新一的离开无关反而让我更加绝望。

真纯开口道:“我不知道你和工藤为什么要分手,但是这件事无论如何和志保姐是没有关系的,因为她和我哥就要回美国结婚了。”

我捕捉到关键词:“美国?”

“是的,他们十多年前就在美国相遇了,他们都是在美国长大的人。”

我更加的绝望。

所以呢,新一到底为什么要离开?

“谢谢,真纯,代我祝福你的大哥和大嫂。”

我又一次听见我的声音先我的脑子一步,自觉到让我心生疲惫。

 

新一在接下来得几个星期里,断断续续的来了三四次学校。

之前他休学的大半年里,大家已经完全适应了他的缺席,没有人再过问他无端消失的原因。

可我知道,他这次是真的要走了,他是来办退学手续的。

我在走廊的转角处拦下他。

“新一,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他不知所措的看着我,回应道:“你说。”

“宫野志保到底是谁?”

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真的不是因为她。”

我摇摇头,重复我的问题:“我只想知道,她是谁,你又是怎样认识她的?”

尽管真纯告诉了她看到的故事,但我的直觉仍然警告我那张钱包里的照片深埋的特殊。

我也相信新一不是脚踏两只船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在心里的灰色地带,无意识的把另一个女孩的放进特别关心的列表。

他终于被我的坚定打败,看向我的眼睛,良久才说道:“她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们相识于一个亿分之一的意外。”

他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下去。

但我固执的不想就此放过他,我知道自己迫切的需要这个答案来为伤口解毒止痛,所以尽力忍耐着说“如果不想说就算了吧”“不想谈也没关系”的冲动。

他斟酌了好一会儿措辞,才又开口。

“那时的我没有意识到所有的东西都有一个代价,所以对她的劝诫置若罔闻,而后来我收到了命运寄来的账单,才发现那不是我能承受的价格。”

“我的任性让我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同时也给她带来了伤害。

“但说到底,我们都是被命运推着走,谁也没得选。”

我低下头,拨弄手指。我真傻,到这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我和他的隔阂已经到了他的话需要我像做阅读理解题一样去半蒙半猜了。

我自嘲的笑起来,说:“你还是没有说,她是一个怎样的人,你又是为什么会认识她。”

“啊,抱歉。”他挠挠头。

“她是一个,小心眼,嘴很毒,很聪明很强大,却又很脆弱的人。”

其实我不太明白强大和脆弱如何并列摆放在一起,但我没有打断他。

“她算是我的案件委托人吧,但其实应该是我有求于她的。”

这句话依然很矛盾,而我已经失去了分析他的话的耐心,因为我在此刻确信,宫野志保确确实实是他的特殊,是他沉默的秘密,是他模糊的话语里唯一的清晰。

我不知道他的哪一个字给了我这样肯定的依据,但我的大脑坦白的告诉了我这个结论,不由我质疑。

“可以了,新一。”我打断他,“我明白了。”

他手足无措的看向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打断他说话。看着他尴尬在那里的神情,我在浑身沉重的疲惫中,竟然涌出了一丝轻飘飘的快意。

 

我最后朝他鞠了一躬,然后径自沿着楼梯离开了。

而他确实没有追上来。

 

 

 

 

 

 

 


【碎片三】兄妹

 

我第一次见到赤井志保时,是一个星期一。

我端着一杯刚从茶水间接来的咖啡,一如既往的走进办公室,而进去的第一眼就是那个女孩。

她有着披肩的微卷茶色长发,长着一张漂亮却又写着生人勿近的脸,单薄而消瘦,站在那里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一样。我觉得眼熟,却又始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秀看到我进门,面不改色的摊手介绍她:“赤井志保。”仿佛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我当即愣在原地,脑海里翻来覆去的回想什么时候秀和这个女孩结了婚。而这个女孩仿佛看出来我杂乱的心理活动,主动伸出手和我握手,并淡淡的解释道:“初次见面,我是赤井秀一的妹妹。”

啊,原来是妹妹啊。我反应过来,不由得想给自己一巴掌醒醒瞌睡。

“你好,初次见面,Jodie Starling,秀的同事。”

我握过她的手,冰凉的,骨感的,如同她的眼睛一般,像十二月的初雪。

她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又回过头去看向秀,说道:“那我先走了,哥哥。”

秀没有应声,而是用一个古怪而复杂的眼神望向她,仿佛视线可以凝结成冰。

我的视线扫过这两人,疑心是不是兄妹二人闹了别扭。反正秀和她这样的年龄差,有些观念上的矛盾再正常不过。

“你知道出去的路吗?我带你吧。”我开口缓解了气氛的尴尬。

她转过头微微鞠了一躬,说那就拜托了。

接着,我带她穿过办公大楼的长廊,用我的工作卡刷开每一道门,终于把她送到了大楼的门前。她和我点头再见,但我却忍不住好奇心,开口问道:“赤井小姐,您是来美国旅游的吗?”

我知道秀是日英混血,他的父母长居英国,有一个弟弟留在了日本,他是家里唯一一个定居在美国的独行者。

“不,我现在在这里的大学。”她说,“叫我志保就好。”

我心下了然,原来是一个来美国求学的姑娘。

我祝福她:“那祝你学业顺利,志保。”

她愣了一下,但随即笑起来,脸上终于有了一个鲜活的表情。

她说谢谢。

但此刻我却终于想起来我在哪里见过这张脸:日本,东京,一个叫灰原哀的女孩。

那是一年前,我短暂的认识过那个叫灰原哀的女孩。据悉她曾经是黑衣组织的一员,后来因为背叛组织而被追杀,后来却又拒绝了FBI提供的证人保护计划,继续留在了日本。秀还曾扮演成冲矢昴住在她的隔壁一段时间过,那时我无法理解他为什么对这个女孩格外上心,但现在我明白了,因为灰原哀一定让他想起了他的妹妹。

 

 

我再一次见到赤井志保是在圣诞节的集市。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大衣,把那头漂亮的茶色头发挽成一个法式盘发,戴着一顶同色系的宽沿毡帽,挎着DELVAUX的挎包,走在华盛顿的街头。

今晚的她过于惊艳,以至于我虽然意识到我认识这张脸,但还是花了好一会儿才匹配上秀的妹妹这个身份。

见她孤身一人,我走上前去和她打招呼:“圣诞快乐,志保,还记得我吗?”

“茱迪,好巧,圣诞快乐。”

她毫不犹豫的认出了我,并还记得我的名字,这让我感到高兴。

“怎么没有和朋友一起?”我问她。

“不是的,我还在等人。”

虽然还想和她多聊一阵,但我并不是孤身一人,同行的朋友在远处朝我招手,我只能歉意的看了看她。

她体贴的点点头,主动说:“快去吧茱迪,下次再见。”

她在等谁呢?朋友?男朋友?

虽然有一丝好奇,但在朋友的呼唤中,我随即丢掉这些杂乱的思绪,接过一杯热啤酒。

“咦,这个杯子怎么这么丑?”我看着手里这个印刷这抽象的圣诞图案的陶瓷杯,不禁咂舌。

“哈哈,这可是Bryant Park圣诞限定的纪念杯。”

“咦,只有这里才有吗?”

“是啊,不同地方的杯子是不一样的,只要买一杯热饮,杯子就可以带回去做纪念。”朋友指着旁边人满为患的摊位向我解释道,“往年Bryant Park的品味一向不错,不知为什么今年的会这么,嗯,特别。”

说罢,我们一行人对视笑了起来,举杯一口饮尽了带着泡沫的棕色的液体。

喝完后,我用纸巾把那只杯子擦干净放进包里,作为一年里最美好的节日的记忆碎片。

 

圣诞节后上班的第一天,我第三次见到了赤井志保。和她一起的,还有那个叫世良真纯的女孩。她有着一头短卷发,穿着夹克戴着一顶中性的鸭舌帽,我曾误会她是个男孩子,而现在,她正和赤井志保一起在会议室门口等正在开会的秀。

她的手挽着赤井志保,挤眉弄眼,说说笑笑,像是非常亲密的闺中友人。

我没有唐突的打断她们的聊天,而是在旁边的休息区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听橙汁,安静的享受难得的休息时间。

我喝完起身时,正好是世良真纯去洗手间的空档,于是我走上前去和志保打招呼:“又见面了,真巧啊,你也和那个女孩认识?”

“欸,茱迪?”赤井志保无措的看向我,仿佛被我的出现吓到,露出了难得一见的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你说真纯吗?”

“是啊,我见过她,她不是正在日本读高中吗?”

她的表情僵硬着,好看的眉毛拧到了一起,呼了一口气,才开口说话:“她,嗯,其实是我的表妹。”

我这才意识到,她和世良真纯那相似的又不同的面容,还有她们和秀一仿佛复制粘贴般的眼睛,同样的温和却充满距离、锋利又漫不经心。

“那,那她不就是秀的表妹?”我突然迷惑起来,毕竟在日本时从未听秀提起过他的表妹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赤井志保怔了一下,又机械性的点点头,肯定了我的推断。

我见她好像不太有和我闲聊的兴致,便礼貌的推脱说我还有事,先行离开了,希望她代我问候世良真纯。

她小鸡啄米式的点点头,立即挥手和我再见,仿佛急于避开我和世良真纯的碰面。

我不明所以,但也没有深究的意图。

 

第二天上班时,我和秀聊起昨天偶遇了志保和真纯的事情。

我说:“真羡慕你,有那么漂亮的妹妹就算了,还有那么优秀的表妹。我也真想有一个姐妹兄弟之类的啊。”

他顿了下整理资料的手,沉默了一下,说道:“她告诉你了?”

“告诉我什么?”

“表妹的事情。”

我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什么啊,你这表情我还以为要说什么大事。是啊,表妹的事情志保都告诉我了。”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着接过话,而是用沉重而复杂的表情望着我:“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告诉你这个,但我希望你不要再向第三个人提起这件事。”

这下轮到我沉默了。

他有一个在日本上高中的表妹,叫做世良真纯,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吗?

但我从没有质疑他的习惯,他做事一向有他的道理。

从很久以前的交往开始,到分手,到他为了调查黑衣组织和一个叫宫野明美的女人牵扯不清,再到经历了那个女人不幸离世,再到不告而别的假死,再到住进工藤宅,再到他终于为那个不幸的女人报仇......他走过的每一步路都是精心计算过的,无论我看得懂或者看不懂,他都不会有多一个字的解释,但事后又证明他总走在正确的路上。

我认真的承诺,说:“我知道了,秀,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这时,我的余光扫过他办公桌最里面的一角,再一摞厚厚的文件后面,有一只熟悉的杯子。

我惊讶的问道:“那不是今年Bryant Park的圣诞纪念杯吗?”

他笑道:“嗯,志保带回来的,我觉得可爱,就顺手拿来用了。”

我不禁笑话起秀的奇怪品味,毕竟那个杯子确实只能说是丑的怪可爱,和真正的可爱是毫不沾边。

同时,我也羡慕起志保来,羡慕她可以轻易的在这个男人独来独往的生活中占据一席之地,就算是以妹妹的身份,这也是让我眼红的。

其实并不是我不想和秀复合,但我亲眼见过他为了给那个叫宫野明美的女人报仇,而冲进即将爆炸的火海之中,只为了亲手还给那个代号为Gin的男人一颗子弹。彼时明明Gin已经腹部中枪枪,不需要处理也会命不久矣,但秀仍然冒着自己也失去生命的风险,义无反顾的跟进那栋大楼亲手终结他的生命。

我知道他的感情已经倾尽全部给了一个已经去世的人,而唯一剩下的一点点则给了他的家人,所以再多一分也拿不出来了。

我不觉得像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至少我和他仍然是交情良好的同事,仍然可以见面、闲聊。只是当他提起妹妹赤井志保时,我难以克制的再次想起他也曾对我有过的温柔的神情。

我兀自摇了摇头,嘲笑自己的傻气。

傻子,这有什么好羡慕的,他们是亲兄妹,当然会额外上心了。如果我真是他的妹妹,却爱上一个有血缘的哥哥,那才应该哭都哭不出来。

想到这里,我扬起一个微笑。

 

 

但很快,我就窥见了这对赤井兄妹的秘密的一角。

在一次证人会谈中,我再度前往日本,见到了一个叫蕾切尔浅香的女人。

她安静的坐在会谈室里,旁边是那个叫安室透的日本公安。

他看见我,仿佛微微松了口气,然后起身绅士的帮我拉开椅子。

“浅香小姐,这位是美国来的FBI探员,茱迪小姐。”他向那个黑色长发的女人介绍我。我闻言立刻也掏出证件,向她再度确认我的身份。

“你好,浅香小姐,很高兴能和你当面了解这件事。”

她挤出一个善意的微笑,但是又略显笨拙。

“你好,我也很高兴终于能有和你们谈起这件事的一天。”

安室透递给我一叠定装好的纸张,上面是空白的会谈的记录表。他自己手里也拿过几张,然后清了清嗓子,正式开始今天的工作。

“那么浅香小姐,据你所说,你曾在七到十年前潜入过那个组织,并与组织高层有过接触?”

“是的。”

“那么你当时的具体处境是?”

“那是在纽约,我作为新提拔出来的一批人里唯一的女性,组织分配给了我一个,嗯,有意思的工作。”

“能具体谈谈吗?”

“......当然,但显然不是你们想听的那些杀人放火的事情。那时,我的主要工作是照顾一个小女孩,她叫Sherry。”

我听到铅笔的笔尖戳在纸上被折断的声音,闻声望去,然后就看到安室透的手微微颤抖,低下头竭力克制着某种情绪。出于尊重,我没有询问他,而是代替他继续引导着这场会谈。

“浅香女士,你知道更多关于这个女孩的信息吗?”

“是的,她就是我接触时间最长的高层成员,是组织精心培养的天才,原本的名字叫做,宫野志保。”

我赶紧要把这个名字记录在纸张上,却被安室透伸出一只手拦住。他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冲我默不作声的摇了摇头。

我心下了然。这个男人也曾潜入组织卧底过很长的时间,或许这位宫野志保是他曾经的熟人。

“浅香小姐,你可以讲讲关于这位宫野志保的事情吗?”他找回了这场会谈的主导权,开口问道。

“当然,我对她的事情记忆很深刻。那时她十二三岁,组织把她交给我照顾。但其实她并不需要我照顾,我的工作就是每周两次往她家里采买,然后检查她的住所的安全而已。”

“她是一个怎样类型的人,在组织的工作是什么?”

“她啊,是一个极其冷淡的小姑娘,很少有和人真正交流的时候。大部分情况都是我在完成我的工作,而她在别的房间做她自己的事情,所以我们几乎连话都不会说。而正如我刚才所说,她是组织精心培养的天才,所以她的每一天都是在校园和住所之间两点一线的,偶尔她结束的很晚时,我也会负责去学校接她回家。”

浅香突然露出一个有些扭曲的微笑,用手捂住半张脸,同时把另外半张脸低头藏在了垂落下来的头发中,声音变得有些喑哑。

“而且据我所知,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听到旁边的安室透听到这话后做了两次很深的深呼吸,起身把屋子的窗户开到最大,然后才坐下开始下一个问题。

“那么你还接触过别的组织高层吗?”

“是的,一两次吧,就是那个代号为Gin的男人。”

“能详细说说他的情况吗?”

“你们还有听的必要吗?据我所知,他应该已经死在你们手里了吧。”

这个名字过于熟悉,就是那个杀死秀在组织的前女友的男人。

我突然有些眩晕,因为我意识到秀的那位前女友的名字正是宫野明美,和浅香提到的宫野志保是相同的姓氏。于是我忍不住打断了安室透问询的思路,插入了这个我必须要知道答案的问题:“浅香女士,你认识宫野明美吗?”

她疑惑的看向我,随即摇摇头。

“对不起,安室先生请继续吧。”我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看来是个巧合而已,没什么可深究的。但安室透却没有继续提问,而是微微眯起眼睛,用那种审视的眼神看向我。但下一秒,他又收起了那个微妙的眼神,不咸不淡的继续和浅香交谈。

“可以具体谈谈你和Gin的接触吗?”

“啊,那就是很普通的他向我交代事项而已,全是关于Sherry的,因为他是Sherry前一任监护人。”

“他有提过任何除了那个女孩以外的事情吗?比如组织的行动部的计划之类。”

“不,Gin是个惜字如金的人,他从不开口谈起无关当下工作的事情。”

......

我默默的听完了这场证人会谈,其实没有什么很有价值的东西,浅香女士曾接触过的两个人里,我们已经亲自确认了一位的尸体,而她则咬定了另一位的死亡。

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但我想还是有一个人很在意这些关于Gin的事情,于是我打电话给秀简单的讲述了今天的收获。

安室先生在中途阻止了我做笔记,所以我只能向秀口述这个简单的故事。

“那个女孩的名字真的好巧,名和你的妹妹一模一样,而姓和——”我意识到这是个不该提的禁忌的名字,顿时收住了嘴,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宫野明美,对吧。”秀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接上了我的话。

我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提。”

“不,没什么,你只是在陈述客观事实而已。”

但我心里仍然非常过意不去,只能仓促得和他又说了两句,然后悻悻得挂了电话,烦躁的提着花坛边的小石子。

安室透在这时走了过来,大约是刚处理完后续的手续。他轻拍我的肩,然后递给我一罐冰镇咖啡。

“在和赤井打电话?”他问道。

我深知他和赤井素来不对付,这也是这次派来日本的人是我的原因。我只好露出一个苦笑,然后点了点头。

他也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然后站在我旁边树下的阴影里,单手拉开他手里的那个易拉罐。

“不好奇为什么我阻止你做记录吗?”

我沉默。说完全不想知道是假的,但我确实也没有要追根究底的好奇。

“因为我认识那个女孩,或者说,我本该认识那个女孩。”

“她是一个完全无辜的人,出生在组织,没有双亲,因为天生的头脑而从小被组织利用。”

“我本该保护好她的,但是我没有,浅香小姐说的没错,她已经在一场火灾里丧生了。”

我看着他靠着树干,仿佛脱力一般垂着头。我想起了失去宫野明美时的秀,也是这样的神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志保也好,明美也好,我都没能守护住,我无颜面对艾莲娜医生。”他低着头,气若游丝般喃喃自语道。但我却敏锐的捕捉到那两个并列的名字。

“志保和明美?”

“是啊,她们是亲姐妹,一个在日本,一个在美国。当然,志保从小被送美国秘密培养的事情,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如果早一点知道她的消息,我一定能有更好的办法吧。”他抓扯着自己的头发,苦笑着。

我的思绪不由自主的纷飞,像是置身于一个写满秘密的梦境。赤井秀一,宫野明美,宫野志保,赤井志保。这四个名字在我眼前交替反复,扭曲变形,幻化成一群灰扑扑的飞蛾,盘旋的笼罩在我身边。

我隐隐有种不安的直觉,仿佛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秘密冰川的一个小角。

我连忙摇晃安室透的肩膀,慌张的问他:“你知道秀有一个妹妹的事情吗?”

“妹妹?”他不明所以的抬头,微微皱眉,“他确实有一个小十来岁的妹妹,这有什么问题吗”
我松了一口气,还好,看来只是一个名字上的巧合。我剧烈跳动的心脏被重新安稳的放回胸腔中,仿佛劫后余生。

他接着说:“你见过她了?她确实前不久去了美国。”

我露出一个放松的微笑,肯定地点点头,说道:“是啊,见到她的时候我都惊讶了,没想到那么漂亮。”

“漂亮?”安室先生也跟着笑起来,“她跟个男孩子一样,哪里漂亮了。话说回来你不是见过她本人吗,喏,就是之前接触过的帝丹高中的学生,叫世良真纯。”

我的脑子炸裂开,眼前浮现过赤井志保和世良真纯站在一起的画面,像一组破碎的拼图。画面里她们的脸被调换了,拼图被强行卡在了不合适的地方。

我想我大概窥见了赤井兄妹的真相,但我什么都无法开口,无论是向眼前的安室透,还是手机里的赤井秀一。

我无法理解也无法面对。如果我开口,也许我能知道整个完整的故事的来龙去脉,但我知道自己并不能承受。

所以我颤抖着,吞下一口手里的冰咖啡,选择了沉默。

 

 

其实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赤井志保,几个月后的春夏交替之时,秀就辞去了FBI的职务,随后消失在了人海里。

我在秀的送行派对的那个晚上,我端着一杯香槟,坐在他的身侧,借着酒精带来的勇气,提出了那个困住我好几个月的故事。

“秀,我有一个朋友最近向我倾诉了一个故事,我却并不能充分理解她,所以感到很为难。你愿意听听这个故事,说说你的见解吗?”

秀偏了一下头,示意我说下去。

“那个朋友她机缘巧合下结识一对亲兄弟。她曾和哥哥恋爱,但后来哥哥因病去世了,现在弟弟走到了一起。她说她也分不清对弟弟到底是什么感情,所以想求助我帮她看透她的心。秀,你觉得......?”我没有提出具体的疑问,像是一张开放式的考试试卷,把剩下的话都留给了他自行作答。

“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好,哥哥和弟弟虽然是血缘上的亲人,但也是截然不同的人。和两个不同的人相处而已,各有各的情感,没什么可挣扎纠结的吧?”

“......理论上确实是这样,但是情感上真的能把兄弟二人划清界限吗?”

“我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人,”秀抿了一口啤酒,“但换做是我,我只会因为‘我想’而和弟弟交往,因为我是一个很清楚自己的目的的人。”他在黄色的暖光灯下笑起来,露出一个极不常见的温柔的表情。

“我反而很难理解,真的会有人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吗?你的那位朋友,她如果对弟弟真的没有特殊感情的话,根本不会白费力气去相处,也不会为感情问题困惑吧?”

我恍然大悟。

是啊,秀向来是能一针见血的指出自己的目标的人,不是他自愿乐于去做的事情,他根本不会有丝毫参与的兴趣。

在这个即将分别的夜晚,我默默看向坐在身侧的男人,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

 

我在心里默念:无论如何,希望你一切都好。

 

 

 

 

 

 

【碎片四】缺席者

 

灰原哀曾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之一,但后来她消失了。不告而别,没有音讯。

我曾不止一次向柯南询问她的去向,而他说灰原去了美国读书,不会再回来了。

为什么?我问。明明就算是去美国读书,也可以在寒暑假回日本啊。

柯南却总是讪讪的挠挠头,给出一个蹩脚的解释:“她和她的亲人一起在美国定居了,可能不太方便回日本吧。”

步美和元太总会无条件的相信柯南的每一句话,但我却察觉出不对:灰原父母双亡,所以才借住到远房亲戚的博士家里,现在怎么会突然有一个美国的亲人接她离开?而她就算忘了和我们朋友的情谊,也绝不会不再和博士联系。

我认为柯南的话漏洞百出,但我不去拆穿他,因为我的戳破并不能换来真相,只能让他下一次编一个更好的借口。

我觉得灰原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我已经开始逐渐明白,所谓人无影无踪的消失,总是伴随着不测。何况她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根本没有人间消失后独立活下去的能力。

这个猜测让我痛苦而绝望,但我没有拆穿柯南的谎言,相反的,我开始帮助他守护这个拙劣的谎,好让步美和元太起码开心一点。

 

但是,我好像又一次推理错了。

那是我们四个升入国中一年级的时候,开学典礼上柯南代表新生发表演讲。

上台前,他把裤兜里的手机交给我保管。那部红色地手机在空气中划出一个漂亮地抛物线,我赶忙接住。

我坐在台下看他在演讲台上神情自若的侃侃而谈,周围的女生没有一个不是目不转睛的望着他,我不由得好笑的弯起嘴角,想到如果灰原也在这里,她一定是唯一一个例外。

而就在这时,柯南的手机突然传来一阵震动。我发誓我并不是有意要看他的消息,而是我的手机也是相似的机型,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的功夫,手指已经条件反射的划开了锁屏。

映入眼帘的是一则简讯,发件人赫然写着“灰原”,内容是:恭喜顺利升学,下个月我会来日本,有时间见一面吗?

一瞬间,我的大脑到脊骨全都绷紧,然后不由得狠狠的握紧了那部手机,反复的咀嚼那条简讯里的每一个字。

身边的步美察觉到我的神情变化,关切的问道:“怎么了,光彦,不舒服吗?”

我看向她清澈而无辜的眼睛,我的大脑未经思考便已经决定了撒谎。

“不,没什么,昨晚熬了夜而已。”

她撇眉,低声数落我:“都说了少熬夜,你怎么还是改不了这个坏习惯?会长不高的哦。”

我点头称是,心却早已随着那条简讯飞到了外面的世界。

为什么灰原只和江户川保持联系?为什么她回日本却不告诉我们这些好友?又是为什么,明明有灰原的消息,江户川却从来闭口不提?

我感受到被抛弃的窒息般的痛苦,像被人按在水里喘不上气。

闭上眼,我下定决心般的,按下了江户川的手机的锁屏键,在他下台后,若无其事的把手机递回给他。

他冲我笑道:谢了光彦。

然后他打开手机,花了五秒钟阅读完那条极短的简讯,然后自然的把手机重新揣进了裤袋,面色如常,没有半点要说些什么的意思。

我暗自下定决心,这一次我一定要靠自己去抓住那些飘渺的真相。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有意无意的每天都和柯南保持着同步的行动轨迹。他去踢球我就去踢球,他去书店我也去书店,他拜访博士我也一起拜访博士。

他并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不过是归结于我最近刚好很闲而已。

终于在一个下午,我抓到了机会。今天的他的校服外套下,穿了一件不属于校服的一部分的白衬衣。尽管藏在里面并没有引起老师的注意,但仍被我敏锐的捕捉到。

他在放学后没有一如既往的一起行动,而是匆忙的提起书包,跟我们三人解释道:“今天我妈妈从国外回来,一会儿要一起去吃饭,我先走了,明天见。”

步美和元太挥手告别,但我默默的注视着他,没有出声。

趁体育课无人在教室时,我曾偷偷把一个从阿笠博士那里要来的追踪器夹进了柯南书包的隔层,所以我并不担心会失去柯南的行踪。

“啊,我突然想起今天还约了牙医!好险,差一点就忘掉了。”我佯装猛地想起自己还有安排,“抱歉啊,我也要先走了,明天见。”随后,快步离开校园,拦下了路边的一辆出租车。

东京的出租车很贵,但我顾不得那么多了。手机上那个小红点正快速的在地图上移动,绝对不是步行的速度,如果我再不跟紧些,就会失去追踪器的信号范围。

信号停在了一家高档饭店,门口的侍应生都穿着得体的燕尾服,耳朵上夹着耳麦,大门里甚至有安保人员值守。

我呆呆的站在原地,明白这不是我可以随意追进去的地方。

但我还是不死心,我在这家餐厅斜对面的咖啡馆里找了个靠窗的位置,静静的等着柯南出现。

 

就在我续第四杯咖啡的时候,终于等到了我朝思暮想的真相。

只见柯南并肩一位高挑的女孩走出那家饭店,他没有穿校服,上半身只穿着那件白色衬衣,头发也显然被简单打理过,抓出了一个略显成熟的造型。而那个女孩穿着一条绯色的连衣裙,头上戴着宽沿的黑色礼帽,脖子和手腕上的饰品在昏暗的路灯下迸射出夺目的光彩。我看不清她的脸,但那不常见的茶色头发和熟悉的走路姿态让我立马确认了她就是我那神秘消失的好友,灰原哀。

我屏住呼吸,趴在玻璃上目不转睛的观察着他们。

只见柯南好像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而她微微抖动肩膀,好像在笑。然后柯南抬起手,拿掉了她的帽子,她伸手想要抢回来,却被柯南顺势抱进了怀里。

我这才注意到,灰原长得真高啊。明明柯南已经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但和灰原站在一起,竟一点身高差都看不出来。

他们在路灯下拥抱,在风中汲取着彼此的温度。气氛在逐渐焦灼,他们的脸颊越凑越近,近到下一个瞬间就会吻到一起。

我不由得红着脸移开视线。

但他们并没有接吻。很快,他们松开手,柯南帮她重新戴上帽子并整理好零碎的头发,而灰原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在柯南依依不舍的目光中上了车。

不用说我也明白,他们一定是恋爱了。在某一个我和步美元太都没有察觉的瞬间,丘比特的箭悄然插进了这两人的心房,在太平洋的海风中跨过漫长的时间和距离,沉默的等候着重逢的时刻。

我毫不意外于他们俩会走到一起,但却仍然无法接受灰原的人间蒸发。

眼见灰原离开,柯南仍一个人站在路边,不知道在思考什么般的来回踱步,我还是忍不住跑了出去,冲到柯南的面前。

他被惊住,眨眨眼,伸手挠了挠头。我知道,这是他打算开始编故事的前兆,所以我决定先发制人。

“抱歉柯南,我跟踪了你。”我紧抿着双唇,眼神里写满了哀求,“但为什么,灰原她......”

他的神情瞬间凝固,手揣回裤兜,那双看着我的眼睛里写满了复杂的情感。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那不是灰原。”

“你骗人,我怎么可能认错她?”我愤怒于他在此时仍然选择欺骗,握紧了拳头。

“光彦,我没有骗你,”他无视我的愤怒,只是淡淡的继续说道,我竟然察觉到他声音里有些颤抖,“其实这么多年你也应该察觉到了,灰原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我险些直接一拳招呼到他的脸上,但我还是忍住了冲动,伸出手狠狠捏住他的肩,让他和我直白地对视。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我刚才分明看到了......而且还有你手机上那条短信,其实那天我也......”

我没有接着说下去。

“啊,她是灰原的......灰原的姐姐。”

我呆住了,大脑宕机,久久回不过神。

“你骗人。”我喃喃道,“明明那就是灰原。”
“她们确实很像,很多人都会产生这样的疑惑。”

我回想起刚才的茶发女孩高挑的身材和连衣裙下婀娜的身姿,仔细想来确实和同龄的女同学们有着天壤之别。
“那你刚才说的灰原不会再回来了是什么意思?”我咬住了下唇,一丝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

“就是你猜想的那样。光彦,我们能不说这个了吗?”他垂下眼睛。

我失去了说下去的勇气,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转身然后慢慢走远,路灯下他的影子被拉的很长。

 

我想我永远无法成为江户川柯南那样的侦探。当我终于勇敢的触及到真实,却被真实的灼热烫伤,恨不得自己从未知晓过。

我不得不相信柯南的话,因为他后来分享给了我一张灰原的姐姐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性大约二十来岁,有着一张和灰原九分相似的脸,同样漂亮的茶色卷发挽在脑后。她手里捧着一束精致的花束,身着洁白的纱裙,站在草坪上回眸望向镜头。而她身边的男人有着一头黑色的卷发,身穿藏蓝色的西装,一只手揽过照片中的女性的腰。

柯南说这是灰原姐姐订婚时的照片。很显然,这张照片不属于小学生的灰原哀。

我问,那灰原呢?

他不说话,只是默默收回那张照片放进钱包。

我观察到他钱包夹层里还有另一张照片,边角已经发毛,磨损的很严重。

这时,走廊那头一个男生突然朝我们大喊,让我们赶紧让开。我抬头,看到一个被踢飞的篮球朝我和柯南的脸上直直飞来。柯南反应很快,立刻猛地拉过我的胳膊,接着那个篮球擦着我们的衣角飞过去,在身后的墙壁上狠狠的撞出咚的一声。

“喂,干嘛在走廊里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柯南皱着眉教训道。

那个男生捡起篮球,不停的弯腰道歉,而我的余光看到柯南钱包里的那张老旧的照片在刚才的拉扯中掉到了我的脚边。

我弯腰去捡。

那张照片上印着一个茶色短发的十多岁的少女,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冰蓝色的眼睛茫然的看向镜头,是虚化的世界里唯一的清晰。透过那张照片,我仿佛看到消失的灰原哀此时此刻穿着中学生的校服望向我的样子,耳畔甚至能响起她熟悉的清冷的声音。她说:怎么了,圆谷同学?

照片的背后写着:宫野志保。

我想,这应该就是灰原姐姐的名字,真是相似的姐妹俩,连气质都如出一辙。

下一秒,柯南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照片,紧张的拂去表面的灰尘,小心翼翼的把它藏回钱包的夹层里,然后若无其事的开口:“走吧,光彦。”

我和他并肩走在教学楼的长廊里,没有再追问灰原的下落或者他和灰原姐姐的关系。我想这是江户川精心藏起来秘密,藏在了他的钱夹里,不愿和任何人分享。

而我果然不适合当侦探,这次是我主动选择了不去探索所谓的真相。

 

 

 


【终篇】欲加之罪

 

1.

她又一次重复了那个梦。

梦里那个男人和她置身于火海之中,轰隆的巨响袭来,还有金属晦涩的摩擦声,而男人的金发和火焰的光芒融为一体,喑哑的声音在回声里逐渐模糊。

他说:“你会永远恨我吗,Sherry?”

她不记得自己是在点头还是摇头了。

然后她往后退了一步,往脚下看去,浓烟笼罩着她的视线,什么也看不真切。

轰隆隆的,崩塌成了一片细碎。

梦就是到这里结束的。

这个梦做了小半年,她已经不再会惊慌失措了,取而代之的是平稳的坐起身,在黑暗中伸手拍亮一盏小夜灯,对着墙上的影子发呆。

她知道自己是状态很不好,医生们都说她患了臆症。她想,她的医学水平可不见得低于这群秃头的白大褂,但她一点也察觉不到自己哪里臆症了。

外面的天色中翻滚出一些惨白,像是把饱和度调到最小又选择了冷色调。

她决定要出去走走,趁着外面还没人。

裹上外套,她把微长的头发拢到耳后,又踩上一双软软的拖鞋。她不会走远,也走不远。这里是康复中心,24小时封闭的。

打开房间门,冷风灌了进来,她猜是昨晚的停电让中央供暖系统停止了工作。她一向不太喜欢暖气,因为暖气总是太闷人,让她昏昏欲睡。

她是几个月前搬进来的,以患者的身份入住了单人间,配套齐全,宽敞明亮,很是舒服。

那时,赤井秀一坐在她的床边,沉默了很久,安抚性的把手放在她头顶,跟她说:“再等等,等一切办妥,你和我走。”

所以她就住进了这个封闭的疗养院,等着一切办妥的那一天。

已经快是冬天了,长椅上一夜过去就会积上厚厚的一层落叶。她拂开一角,径直坐上去,脚下踩着一叠软塌塌的叶子,每一步都发出破碎开的声音。

临近冬天的东京空气不大好,天色灰蒙蒙的,冷空气灌满了她的裤腿,脚踝显出一丝丝乌青。

她知道,工藤新一正在满世界找她,连带着博士和服部平次也契而不舍的翻寻她的行踪,所以她在这几个月深居简出,只在深夜和黎明才走出房间,在疗养院的花园里短暂的透气。

她是用广田雅美这个名字入住的。签署患者保密协议的时候,越过“仅亲属可知”和“仅配偶可知”,她在“未经本人允许,不得告知任何关联人士”那一栏画上了勾。后来她仔细读那份文档的时候意识到,其实她无论勾哪一个,工藤新一都没资格知道她的去向。

所谓的命运共同体,真是嘲讽。

 

2.

APTX的临时解药其实有很强的副作用,但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这一点。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工藤新一每次能维持的时间已经从一整天变成了四五个小时。她从他手里抢过药盒,不许他再拿走任何一颗。

她不能更明白,再不尽快做出完整的解药,那工藤就一定会一次次找出不得已的借口使用临时解药,而大多数时候事关毛利兰,她竟然没有立场阻止他。他总说:没关系灰原,我有分寸。她想,他哪里有什么分寸,说没关系不过是安慰罢了。

于是,她主动向FBI提出一个计划。半个月后会有一场东京大学的讲座,主题是癌症因子受体分子生物学研究及临床应用,受邀的嘉宾刚好就有她在美国读博时曾跟随学习过的教授。

她说,只要她短暂的露一面,那么组织一定会闻声而来,而FBI可以借此机会抓捕。

工藤新一第一个反对。

这在她的预料之内,所以她蛊惑工藤道:“会参加东大的讲座并且还认识我的脸的,就只有研究部的人。如果到时候可以抓到他们,那拿到APTX的资料会简单很多。大侦探,我现在有多需要那些资料来制作解药,不用再多解释吧?”

工藤果然犹豫了,于是她趁热打铁:“临时解药的药效最多只有一天,我可以在前一天服下。如果算好时间的话,等行动部的人赶到,也就是讲座开始后的半个小时左右,那时我已经变回灰原哀了,只要稍微乔装打扮,他们根本不可能找得到Sherry。”

她补充道:“更何况,你会保护我的吧?”

她太了解工藤新一了,他根本经不起这样的诱惑,更何况FBI也在努力促成这个计划。他总是过于自信自己的才能,总觉得事情在他的掌控范围内。而赤井秀一因为玛丽母亲的事情而前往伦敦处理和M16 的事宜,根本没在日本,所以不用担心他的阻拦。

她如约提前一天在工藤的眼前吃下那颗解药,在入骨的疼痛中,她恢复到了成年的样子。

 

FBI确实制定了相当完备的方案,工藤也额外准备了Plan B,但他们都没有意识到,这些计划的前提是宫野志保真的会配合。

但她根本没打算配合。

她说的部分的确不假,但FBI和工藤都不知道的是,她的研究资料是最高机密,不可能从一个普通的研究部人员那里获得。唯一拿到手的方式,只有她作为研究主理人重新接手科研计划一条路。在铃木列车上时,Bourbon曾提到过组织仍然需要她活着回去进行研究,所以她打算在工藤新一产生彻底的抗药性之前,回到研究所,依靠更完善的资料、仪器、实验素材研制出完美的解药。

而她的赌注则是Gin是否愿意帮她隐瞒变小的事情,毕竟临时解药只有一天。

值得庆幸的是,她在东大的某个储物间冷汗涔涔的时候,熟悉的鞋跟叩击地砖的声音响起,Gin打开门,沉默的朝她伸出了手。逆着光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用宽大的手指握住她纤细的手腕,一把把她从那堆过于大了的衣服中扯了出来。她死死的抓住身上唯一衬衣,在它滑落之前把最紧的一颗纽扣也系好。

“真是惊人啊,你竟然变小了。”熟悉的烟嗓在她耳畔响起,她抑制住身体的颤抖,回怼道:“有什么可惊讶的?我不是告诉过你小白鼠的实验结果吗?”

“是啊,你告诉过我的。”Gin低声笑起来,“我没当真而已。”

那一刻,她知道她赌赢了。

 

3.

如果要认真的算起来,过去的十八年里,她相处时间最长的人竟然是Gin。当她开始有记忆起,就被送往了美国,在Gin的监护下学习生物医学化学制药相关的课程,直到十二岁时Gin升职调回了日本他们才分开。但很快,当她攻读完博士学位回到东京时,Gin再一次成为她的监护人,保障她的人身安全。

他们曾在美国的街头像一对亚裔兄妹一样沉默的并肩而行,也曾在一些难熬的夜晚漫无目的的挤在沙发上玩德州扑克。

他教她开车,让她大胆点,把保时捷的油门踩到底。她自然是不敢的,他就嘲笑她愧对天才这个称号,然后抱着她上了他的哈雷,强迫她在加速度和失重的恐惧中适应在呼啸而过的风里呼吸。

而她偷偷模仿他的签名,为了给自己的监护人知情书签字。他发现了也不生气,只是教导她不要用惯用手模仿其他人,因为会夹带自身的书写癖好。她似懂非懂,试着用左手握笔,却抖得连一个弧度都画不圆,果然又收获了他的嘲笑。

在美国每一年的圣诞节,她都会因为学校放假变得无处可去,赖在家里让Gin想办法给她找点消遣。他递给她一只飞镖,要她往墙上的美国地图随便一扔——然后他们会去她扔中的地方旅行,长久以往,宫野志保养成了收集不同城市的圣诞纪念杯的爱好。她的年纪不能买酒,只能买热可可,所以每一年她都想尽办法让Gin出面去买,好把可可杯和啤酒杯同时收集下来。

十岁那年,她飞中了西雅图。坐在名为大轮子的水上摩天轮上时,她禁不住问他:“Gin,第一个设计出摩天轮的人是怎么想的?”Gin根本懒得给她任何一个眼神,看着玻璃窗外的飞过的海鸥,装作听不到。她又问:“你该不会也不知道吧。”

那个时候,她还没有获得自己的代号,所以Gin叫她志保。两个音节从Gin的嘴里吐出,带着烟叶的气味,有莫名的亲密意味。他说:“当然是为了方便做事,志保。”说着,掏出怀里的伯莱塔M92FS,修长的手指穿过扳机,往她的脑门上一比:“在只有两个人的封闭空间,像这样,砰——”他装作朝她开了一枪,却没有引来想象中她的紧张。她的手指毫不害怕的攀上伯莱塔的握把,眼睛主动凑向他的枪口,反倒是他皱起眉,一把抽走枪,重新放回怀里。

她扯着他的衣袖主动靠近他,太阳从西边出来一般撒起娇:“我也想要一把,Gin,能不能把这个送给我当圣诞礼物?”虽然这个年龄的孩子会对枪支机械感兴趣再正常不过,但Gin并不是一个有求必应的家长,所以他不假思索的拒绝了这个无理的要求。“为什么?”宫野志保有些不满,“可是我本来就是要学习射击的,不是吗?”这话不无道理,因为组织确实安排她在明年春天的时候开始学习枪支组装和使用。

最终的结果是Gin妥协于她的软磨硬泡之下,在她开始学习射击的时候,送给她的一只伯莱塔M1934。那是一只极其小巧的女士手枪,枪托的底部刻着一个纤细的花体S,彰显着它作为礼物的身份,枪里只有七发装弹量,是Gin眼里不折不扣的玩具。

“谢谢,我很喜欢。”她开心的拿在手里把玩,仿佛对待一件珍贵的信物。

 

4.

除了早亡的父母,她还有个从小分离的姐姐。

那是她从美国回到日本的第二天下午,一个黑衣服的女人找上了她。她并没有提前告诉宫野志保行程,只说要去见一个人,随后领着她上了一辆轿车,左拐右拐后停在了一个公园的停车场里。她沉默的跟着进公园活动大厅二楼的一个茶室,门随即被关上,那个人为她倒了一杯清茶,然后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

“Sherry小姐,请到窗边来。”她缓缓走过去,有些不明所以。窗外是一群年龄从四五岁到十来岁的小孩们,三五个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嬉戏玩闹着,在初春的风里,像是新鲜泛绿的花骨朵。“所以呢?”她回过头问道,“他们是谁?”那个黑衣的女人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官方的微笑,伸手指向一个方向:“Sherry小姐,那边那位蓝色外套的女士就是您的姐姐,也就是您要见的人。”她僵硬在原地,眼神却不由自主的望向女人指着的那个方向。只见一个黑色长发,身穿蓝色风衣的女性,正为其中一个年龄较小的孩子用手帕拭去额头上的汗水。

她已经记不清姐姐的相貌了。

在美国的十年里,她一次都没能和姐姐见上面。记忆里唯一残存的,仅有的两次短暂的十分钟的电话里的一个温柔的声音。那是她十二岁和十三岁生日,她每年都说:“生日快乐,志保。姐姐很想你。”她没有实感,很难把眼前鲜活的女人和她记忆里残存的模糊影子联系在一起,只能失神的盯着那个女人的身影,看着她和一个个孩子招呼着。

“她是这里的义工,正在帮忙看管孤儿院组织的春游的孩子们。”女人微微鞠躬,向她解释道,“请您不要试图吸引她的注意,这样对你们俩都好。我在楼下等您,十分钟后来接您离开。”她麻木的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正是初春,天气还没回暖,寒风刮过她的脸,像刀子一般把她的心脏片开。她猜到组织的用意,绝望的张嘴呼吸着,仿佛有人卡住了她的脖子。

这是奖赏,也是警告。

她看着那个女人乌黑的发丝在风中飞舞,笑着附身去抚摸一个孩子的头顶,而另一个年纪尚小的女孩冲过来抱着她的大腿,撒娇似的拽着衣角,果然也得到了一个抱抱。

她好像在看一部电影,每一个镜头都被放慢拉长,蕴含着无尽的深意和情感。明明她才是姐姐的亲妹妹,但她从未能享受过那样的时刻。

“Sherry小姐,时间到了。”

她颤抖的合上窗户,低头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再次面无表情的跟着女人上路。

她想:没关系,还好是这样,还好她的脑子还有几分利用价值,组织才愿意尽心的抚养她们姐妹。没关系,比起彻底被组织抛弃,在某个冬天的大雪中冻死,这样已经很好了。

 

5.

她坐在保时捷了离开了东大的讲座现场,手机被丢在了路边花坛的一角,身上唯一的衣服也被她仔细的检查过没有江户川偷偷贴上的追踪器。在短暂的休息后,她又一次服下临时解药,然后Gin把她带到了那位先生面前。

为了重新获得那位先生的信任,她答应了在皮下植入定位器的要求。随后,她被切断和外界的联系,在研究所内封闭式的继续进行实验,定期远程向组织汇报进度。这正中她的下怀,因为隔不了多久她又会变回不能见人的灰原哀的身体。

她坐在保时捷的副驾驶,娴熟的从抽屉里找出一袋白巧克力,一看日期却已经过期半年了。

她抱怨:“怎么都过期了。”Gin瞥了一眼,手指在方向盘上有节奏的敲击。他说:“你早点乖乖现身的话不就能吃上了。”

她失笑,想不到这个男人在这个时刻竟然还有开玩笑的性质。她问:“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是仇人关系?”

“为什么?”他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波澜,好像真的不懂她的话。

她沉默了一下,说:“因为你杀了我姐姐。”

他竟然可耻的笑起来,打开驾驶座的窗户,点了一根烟。“Sherry,你可以恨我在杯户酒店朝你开枪,也可以恨我下令爆头了赤井秀一,但你唯独不能恨我杀了宫野明美,她是自己找死。”她的手指紧紧抓住衣服的下摆,咬紧下唇克制着自己汹涌的情绪。“哦对了,你还不知道赤井秀一是谁吧?还是说你们混到一起去后他自己告诉你了?”Gin自顾自的继续,“诸星大,Rye,除此外他还有个很有意思的身份,恐怕他自己都还不知道。怎样,你先猜猜?”

“有话就直说,你什么时候也成啰嗦的老男人了?”她不客气的回敬道。

Gin一点也没有为她的嘲讽而动气,反而露出愉悦的神情,又深吸了一口烟,才继续说道:“我想你们一定还没以血亲的身份相认吧,不然也不会搞到一起。”

“他是你的母亲艾莲娜的姐姐的儿子,是你的亲表哥。”

 

6.

和诸星大的相识是在五年前的东京。

彼时她正在实验室忙着做靶向基因实验,而那个男人不声不响的走到了她的门外。实验终于结束时,她取下护目镜,揉了揉眼睛,环顾实验室四周。余光扫到门口的男人时,她被吓得立刻跳了起来。

“你是谁?”

那个男人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说道:“我是诸星大,也许你听说过我的名字。”她皱眉,在脑内知识的海洋里试图捞起关于这个名字的那一根针,然后果然失败了。

“我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她把手抱在胸前,冷冷的回应,“这种搭讪实在是太烂了。”

“我是你姐姐的新男友。”

哦,她想,那她可能确实是听过的。姐姐上个月的电话里提起过她的男友也正在为组织做事,而她左耳进右耳出,没有放在心上。她叹了口气,露出一个稍微友善一点的表情,朝男人走去:“那你来这里做什么?”她的实验室可不是什么可以随便出入的场所,没有身份审核连最外面的门都进不来。

“我来送订购的小白鼠,路过这间实验室发现门口写着宫野,就想着是不是明美口中的妹妹工作的地方,所以停下来看看。”

她走近些,才注意到这个男人的面容有些熟悉,让她想起了一个美国的故人。但是两人有着不一样的气质,头发的长度也有着天壤之别。

“......你认识一个叫......”她说到一半顿住了,因为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那个酒吧熟识的手风琴手的名字,她向来称呼他为:喂。

“没什么,忘了吧。”她摇摇头,觉得自己真是异想天开,竟然觉得一个美国酒吧的打工仔会在几年后出现在日本为组织做事。接着,她礼貌的伸出手:“初次见面,宫野志保。”

 

7.

赤井秀一花了好几个月办妥了她的新身份,叫做赤井志保。玛丽极力反对他这么做,他们母子俩挤在她的房间里争吵不休。

“我完全可以通过M16给志保安排别的身份,你这样做有征求过我们的意见吗?”

“一个名字而已,何况我不需要征求你们的意见,志保同意就够了。”

“你就不能把志保写进我们家,就说是我们家在日本走失的女儿吗?难道你们FBI这点小事都做不到?”
“是啊,可以做到,那请问这样是不是也是叫做赤井志保呢?”

“臭小子,这是一样的吗?你这上面写的可不是兄妹,是夫妻!”

“是啊,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

一时剑拔弩张,仿佛下一秒就会拳脚相向,宫野志保只好硬着头皮出面打圆场。
“玛丽阿姨,是这样的,如果是兄妹,那我依然没有办法拿到去美国的长期签证,只有配偶才可以,所以我和表哥商量之后决定这样办。”她越说头越低下去,声音也越来越小。
“为什么一定要去美国不可?”赤井玛丽无可奈何的转过身,面对这张和妹妹相像的脸蛋时根本没法发火,“志保,和我回英国不好吗?”

“志保还要做学术,不去美国难不成回英国每天在雨里喝茶过下半辈子?”

“小兔崽子,你也是英国出生的,有这样诋毁自己的祖国的吗?”

......

这对母子再次开始唇枪舌战,谁也不肯退步,但看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宫野志保的份上,玛丽还是败下阵来。

“行了,既然志保都同意了,就随你们便吧。只不过你小子如果让志保在美国有个不好——你等着瞧吧。”她最后放下狠话,眼神狠狠的剜了赤井秀一一刀,然后提起挎包离开了疗养院。

 

8.

在玛丽阿姨出现前,她与父母离得最近的一次大约是在人鱼岛。

那时她刚回到日本接手研究所不久,组织要求她去人鱼岛调研,与她同行的自然有Gin。那个傍晚,她在身体不舒服,在火炉旁恹恹的,向Gin抱怨道:“那位先生是傻子吗,这种迷信故事竟然也相信。”Gin告诉她,那是因为十多年前她的父母来这里调研后,曾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她突然手足无措的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然后顾不得身体的不适,披上外衣,飞奔到游客中心向前台借来厚厚几本游客登记薄,一页一页的翻找起来。Gin没有询问也没有阻拦,只是在大厅外安静的抽着烟。

她从没经手过任何父母留下的东西,唯一传承给她的研究资料不过是显示屏上的没有温度的标准报告,看不出一点父母生前的影子。组织严格禁止所有知情人在她面前提起她的父母,而姐姐也不被允许和她谈论涉及父母的话题,所以这个可能存在过的父母的手写签名变得弥足珍贵,也许是她唯一有机会看到的父母鲜活存在过的痕迹。

她从傍晚翻到黎明,由于年代过于久远,最后仍然没找到父母亲手留下的名字。走出凌晨五点死寂无人的大厅时,天灰蒙蒙的,海边的潮水拍打着岩石,远处的山林中传来呜咽的风声。她看到门口的Gin脚边烟灰掉了一地,堆成一座小丘。她走过去,主动轻靠在他的肩膀处一言不发,然后眼泪克制不住的落下泪。

回去后她重重的病了一场,发烧到天旋地转,整整一天一夜都在昏沉的半梦半醒间挣扎。梦里她是海里的人鱼,奋力游向远处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个人影却忽近忽远,她急得不行,回头却发现那个人影突然出现在她身侧,然后像一颗大气泡破碎成许多个小气泡,飞快地上浮。她匆忙的追上去,却发现自己冲出了海面,眼睁睁看着气泡们不知所踪,而她在空气里慢慢窒息......

醒来时已经是另一个清晨,房间里没有人,只有一个塞满了烟蒂的烟灰缸放在床头。

她不知道的是,昏迷时Gin就安静的坐在她的床边,一边听着她无意识的哭唤了一整夜的“妈妈”,一边燃了一天一夜的烟。

 

9.

意识到宫野志保彻底消失在东大的校园里,江户川柯南总算后知后觉的开始懊悔。在和FBI联手搜查24小时无果后,他不得不拨通了原在伦敦的赤井秀一的电话。

听完事情来龙去脉的赤井秀一大约是发火了,他在电话那头什么话都没说,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在当天晚上就冷着脸出现在了日本东京的毛利侦探事务所门口。江户川柯南自知理亏,避开毛利兰把他拉到楼梯间里,低着头沉重的道歉,但赤井秀一压根没有在听,反而反锁了事务所的门,毫不犹豫的掏出枪指向他,然后拨通了一个号码。

江户川听见他对着电话那头说:“好久不见,Vermouth,是我,Rye,没想到我还会联系你吧?”他一瞬间震惊的僵住,却又听着赤井在电话里说着更加大逆不道的话。“我知道你很在意毛利侦探事务所的女孩和小鬼的死活,很巧,我也很在意Sherry的死活。如果你还想他们俩继续活着,最好拿出Sherry的情报来交换。”赤井秀一面无表情的继续道,“别拿不知情那一套来打发我,你比我更清楚,我为了目的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这是江户川柯南第一次见到这个样子的赤井秀一,从前他只觉得这个男人成熟冷静智慧过人,特别是扮演成冲矢昴后既风趣幽默又温柔体贴,差点忘了他本来就是一个为了演好卧底可以毫不犹豫和女朋友分手、或者为了潜入组织毫无愧疚的拉无辜的女孩下水的人。他偷偷把手腕上的麻醉针打开,想在不惊动门里的兰的条件下偷偷解决问题,却被赤井一把扯掉手表扔到远处。“高中生侦探,为了最高效的解决问题,只能请你配合我了。”他的脸上看不出波澜,只有冷意,“如果拖下去,志保有个三长两短,对你我都不好。”那是他第一次听到赤井秀一叫她的名字,从前他只会称呼灰原为“她”“那个女孩”云云。

他突然明白,赤井秀一所做一切的动机并不是他以为的对宫野明美的愧疚,而是单纯的因为宫野志保本身。这个发现让他感到沉重,并且不得不接受此刻赤井秀一提出的方案。

“不要惊动兰,和她无关,你挟持我去见Vermouth就是了。”他咬咬牙说。

 

10.

在植入定位器后,她被送往研究所的顶层的封闭试验区,没有Gin的签名识别根本无法打开任何一扇下楼的通道门,连一日三餐都由传物台无接触配送。倒不是怕她逃离——她已经植入了皮下追踪器,根本没有逃离的可能性——Gin反而是好心的确保她不会被人撞见已经变小的身体,这是他们之间达成的协定之一。

可尽管严密到这种程度的信息封锁,却不知道Vermouth从哪里搞来的情报,竟然找上门来。

当时她刚做完实验,由于试剂废液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她把窗户打开透气,然后走出实验室,打算去门口的休息间喝杯咖啡。而咖啡刚喝到一半,Gin的阴魂不散的声音就在大门外响起。“把门打开。”

他显然不是在对宫野志保说话,“看不到我的手受伤了吗,用备用系统开门。”然后她听到一个微小的女声唯唯诺诺的解释道:“对不起,这扇门只有签名识别可以开,要不然就只能找其他录入过权限的人。”

宫野志保眯起眼睛,觉得不太对劲。虽然这个声音是Gin不假,但说话的方式显然不是Gin。她隐隐猜到来人的身份,又听到门外面的Gin说道:“那你留在这里做什么?”那个工作人员连连道歉,然后是电梯门开合的声音,应该是离开了。

“Vermouth,你来这里干什么。”宫野志保没好气的说道,“看来Gin设置这么一道锁就是为了防你这样的人。”Vermouth和宫野志保素来不和,无论是逃离组织前,还是逃离组织后。她厌烦这个女人的神神秘秘的行事作风,厌烦她身上西普调的香水味,厌烦她吃人般的敌意。

“好久不见啊,Sherry。你以为我很想来吗?如果不是赤井秀一,我可懒得大费周章的调查Gin把你藏在了哪。”Vermouth见被拆穿,换回了原声,“怎么样,想不想听听他要我传给你的话?”

宫野志保沉默了,没有想到赤井秀一竟然铤而走险通过Vermouth来寻找她的下落。她反问道:“你觉得我会相信赤井秀一让你来传话吗?”那个女人在门外咯咯地笑起来,仿佛嘲笑她的天真:“他用那个小侦探的性命来威胁我帮他调查,真不愧是Rye,果然能进组织的都是疯子。”

宫野志保听见门外传来衣服摩擦的细细簌簌的动静,半晌那个女人才继续慢悠悠的继续开口:“但是可惜我也是个疯子,我同样会为了目的不惜代价。可别怪我,Sherry。”

 

11.

十二岁的时候,宫野志保完成了硕士双学位,获得了组织的认可。

那位先生给她打电话,祝贺她,给了她可以每年和姐姐通话一次的机会,并且授予了她至高无上的荣耀:代号Sherry。正当她暗自高兴时,却又从Gin那里得到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Gin即将调回日本,而她也将离开纽约前往波士顿,在哈佛大学继续完成博士学位。

分别的日子近在咫尺,但她完全没有做好准备。

她去了家附近的绿洲酒吧,那是唯一一家不会查她的ID的酒吧,她与里面的手风琴手是熟识。他们的相识是她八岁时的一个小插曲,他是一个日裔,是她在方圆百里内除了Gin以外,唯一能说日语的人。其实她的英语非常流利,甚至也会法语和西班牙语,但她仍然珍惜每一个能和人说日语的机会,仿佛这样才能让她不忘记自己的母语。

“啊,是志保小朋友啊,”那个黑色卷发的男人一边擦杯子一边和他打招呼,“今天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她跳过了打招呼的步骤,选择了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我最近没有课,我要升学了。”不是她故意不打招呼,而是第一次见面时他曾自我介绍过,但她不幸的忘记了他介绍时说的名字,而更不幸的是他记得她的名字——所以她很难开口对一个记得自己名字的人说:真不好意思,尽管你自我介绍过,但是我忘了你的名字了。所以她选择当一个不爱打招呼的叛逆青少年,用喂替代了他的称呼。

“你要升学的意思是要去别的学校?”男人抬头问道。

“是的,在另一个城市,而且连我的哥哥都不和我一起去。”她爬上吧台前的转椅,伏在台面上,看着男人整理那一排花花绿绿的酒瓶,“以后我们应该也见不到了。”

“没关系,别难过。”那个男人安慰道,“要不要来拍张照带走做纪念,我正巧今天带了宝丽来的相机。”

她想了想,觉得这不是Gin会同意的事情,摇了摇头:“我不能和你合照,更不能在酒吧拍照,哥哥会生气的。”Gin甚至不知道她闲暇时间会偷偷来这间酒吧找这个男人闲聊。如果那样的照片被人发现,就会坐实她私自和组织外的人交往,她必然会受到组织的处分,甚至Gin都会受到处分。

“那你要不要站在门口,我把酒吧的街景当作背景拍进去,就算是做留念了?”男人没有深究她拒绝的理由,而是提出了另一个更为体贴她的方案。她想了想,犹豫再三,最终点了点头。于是她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看向镜头,而黑色卷发的男人伸手按下了快门键——咔的一声,然后男人把滑落出来的相片递给她。

“别露出那副表情,我们还会重逢的。”男人说。

 

12.

从宫野志保再一次听到诸星大的名字并不是从姐姐那里,而是Gin的口中。彼时她刚坐上保时捷的副驾驶座,正打算伸手去抽屉里掏一块巧克力——她太饿了,一整天没有进食,甚至有些低血糖——Gin就是这个时候开口的。

他瞟了她一眼,开口道:“你见过你姐姐的男友诸星大?”她略感奇怪,Gin向来不是八卦的人,更不喜欢提起她的姐姐,但她还是老实的点头:“嗯,他来实验室送小白鼠的时候见过。”Gin听罢点点头,仿佛满意她的诚实:“我接到通知,他的能力得到了那边的认可,下周会进入行动部——不过,我建议你离他远一点。”这话信息量太大,她皱着眉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提出自己的疑问:“可是我本来就只见过他一面,哪有什么远的近的......”

Gin没有继续说话,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于是她也安安静静的吃起了巧克力,不再说话。

但很快,宫野志保就明白了Gin的警告,因为诸星大开始找尽各种借口出现在她的身边,频繁到连她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都起疑了。但她不能告诉Gin,担心牵扯到姐姐,故而就只剩下自己解决这一条路。

诸星大的车又一次出现在实验室的停车场时,她赶在他摇下车窗跟她搭话前,主动径直走过去拉开了车门坐了进去。

“诸星,今天又是什么借口来实验室?”她懒洋洋的嘲讽道。诸星大并不恼怒,面不改色的递过一块三明治,解释道:“担心你又忙到没有吃东西,所以给你带了三明治。”“哦,是吗?”她打开手提包,在里面不慌不忙的翻找,然后在眨眼的一瞬间,掏出一个东西抵在诸星大的腰上。诸星大低头去看,发现是一把伯莱塔M1934,漂亮的手指娴熟的扣住扳机,再此前他从未想过宫野志保还有这样的身手。

“现在要不要考虑重新解释一下为什么你又出现在我的实验室附近?”她眯起眼睛问道,手往前一送,枪口更深的陷进诸星大腹部的肌肉里,“是觉得我这样的小女孩很好下手吗?”

“哈哈,”男人不但不紧张,反而笑起来,“我告诉过你我们会重逢的,志保。”

她心头一惊,看着眼前的男人仔细辨认,坐实了和他初次见面时的美国故人猜想,并努力的理清人物关系。

“你离开纽约后不久我也回日本了,但在这里看到你完全是碰巧,本来想和你打招呼,但发现你完全把我忘掉了,果然小孩子就是忘性大啊。”他用手指把身后的长发拢到一起,“这样有没有眼熟一点?”

她觉得事情确实未免有些凑巧,但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一个日裔选择回日本东京合情合理;他在纽约的时候就在不查小孩ID的黑酒吧打工,现在为组织跑腿也再正常不过;而且这样一来,他频繁刷存在感的事情也得到了解释——她还是不放心的警告道:“暂时先放过你,如果我察觉到你有什么企图的话,你一定会成为这把枪下第一个亡魂。”说罢,她收起手枪,打开了车门。

“有这么不欢迎我吗,志保?”他仿佛很委屈般开玩笑道。

她一边下车,一边回头盯着他,说道:“这确实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就算你想借熟人关系得到组织的提拔,那也不是找我。还有,别叫我志保,这里我是Sherry。”说罢,她甩上车门,提着包离开了停车场。

 

13.

确认了Sherry的位置后,Vermouth站在门外换上了另一幅皮囊——茶色微卷的短发,万年不变的白大褂,冰蓝色的眼睛仿佛无暇的水晶珠。

接着,她从楼梯跑下楼,装作慌张而躲躲藏藏的经过其他实验室楼层,最终在经过一楼时,果不其然的引起了前台的注意。“等等,Sherry小姐,您怎么出来了。”前台的工作人员慌张的叫喊道,“请不要轻举妄动,我马上送您回去。”她装作听不到,推开前来阻拦的工作人员,飞奔出实验室大楼,一气呵成上了自己的车,飞速驾车离开。

工作人员立刻致电同时联系了上级,几位实验室负责人立刻聚到一起商量对策,然后决定直接越级联系Rum——Sherry的门只有Gin可以打开,而Gin今天正好来探视,极大概率这次的逃脱有Gin的帮助。

Rum当机立断下令组织大楼全部人员有序转移,并安装爆炸装置以销毁实验室据点残留的遗迹,并在一切安排妥当后通知了那位先生。

Gin接到那位先生的电话时,正在女人的床上,他因被打断而感到烦躁,但看到来电人的时候,还是耐着性子接起来电话。

“Gin,你是否应该解释下Sherry的事情?”那位先生的声音带着咳嗽,显然压抑着愤怒,“不只是这次,连同上次她从毒气室神秘消失是不是也有你的参与?”

Gin很少有这样懵住的时刻,在短暂的大脑关机重启后,他还是立刻抓住了事情的重点。“Sherry怎么了?”他知道这个疑问或许会火上浇油,但他确实不知道Sherry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位先生显然缺乏解释的耐心,冷笑了一声后,跳过了他的疑问,进行最后的警告:“Gin,Rum处理完那边的事情后我们再来讨论你的事情,在那之前最好你能找到一个关于Sherry所有事情的合理解释。”说罢,毫不留情的挂上了电话。

Gin黑着脸立刻起身穿衣服,从那位先生的只言片语里他已经猜了个大概,但是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什么都没干。

果然,每一次沾上Sherry就准没好事,他嗤笑着想。

但是这次不一样,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Sherry没有要逃出去的理由。尽管在组织眼里,Sherry是不小心在东京大学被发现行踪而被抓回的叛徒,但他知道Sherry变小的秘密,她是带着研制APTX解药的目的主动回到了组织。更何况,就算那位先生对他也起了疑心,但他知道那块植入式追踪器确实是他亲眼所见的埋进了她的皮下组织。

他想,事情有些不对。

 

14.

宫野志保从绿洲酒吧离开后径直回到了家。她坐在无人的客厅,仔细的抚摸着照片,感受着纸材的肌理触碰到皮肤的质感。这是她第一次拥有自己的照片。Gin向来是个敏感多疑的人,绝不会主动用相机留下自己的脸,所以连带她也没有照相的机会。

她起身,想要接一杯水,而家门就是这个时候被打开的。

Gin从门外走进来,带着室外的寒气,让他本就白皙的皮肤渗着惨白,像一个深居古堡几百年没见过天日的吸血鬼。

她敏锐的闻到了血腥味,那是一种不同于动物血液的味道,散发着甘甜又腥臊的气息。她连忙过去掀起他的衣服,果不其然发现了他肩胛处的一处刀伤。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受伤?”她手忙脚乱的去厨房拿剪刀,试图剪掉伤处衣服的布料,一边怒气冲冲的兴师问罪,“你疯了吗,为什么不先找人给你包扎,你该不会还是自己开车回来的吧?”如连珠炮般轰炸在Gin的耳边,果然立刻引起了他的不满:“话太多了,Sherry,难道包扎伤口需要你的口水做敷料吗?”宫野志保没好气的把手里的碘伏放下,从塑料袋里取出一次性的纱布,然后拿起装酒精的瓶子在Gin眼前晃了晃,威胁到:“如果不想让我用酒精的话,你最好语气放温柔点。”

其实用不用酒精,对于Gin这样的人来说已经构不成疼痛了,但他还是乖乖闭上了嘴,安静的看着宫野志保在他胸口忙忙碌碌的涂抹包扎。

很快,他的余光扫到了桌上一张反扣着的照片,他试图伸手去拿,果然又被她没好气的怼了一通:“你有多动症吗?”他没有回应,而是翻过那张照片,看到了画面里站在街头的茶发少女。

“Sherry,你今天拍的?”他问道,“是立即成像的宝丽来相纸,不会是什么街头艺术吧?”纽约的街头经常有千奇百怪的人,也许是坐在路边给行人画画的艺术家,也许是用琴箱装钱的小提琴手,又也许是裸着上身跳街舞的,每一天都可以不重样。

她瞄了一眼那张照片,用医用胶带固定好内层的纱布后,懒懒的用绷带打了个蝴蝶结。“是啊,无意被路人拍到了,所以我把照片要回来了,”她说道,“而且别叫我Sherry,我不适应。”

见包扎已经完成,Gin毫不留恋的起身,把那张照片拿在手里扬了扬,与其说是征询意见,不如说是通知道:“这张来路不明的照片归我了。”

“等等,凭什么啊,”她叫住他,试图抢回来,眼见他一丁点归还的意思都没有,只能妥协,“好吧好吧,那起码让我在上面写几个字。”她拿出笔,把照片夺回手里,在背后写下“宫野志保”四个字,然后隔着绷带把照片一把拍到Gin的伤口处,果然引起了男人倒吸了一口气。

“我的名字是宫野志保,你别Sherry叫多了就忘了。”她的话里夹着报复的意味,这让Gin笑起来,带着一点戏谑:“可是你叫我Gin的时候,也没叫我本名啊。”果然,这句话让宫野志保陷入了反省的沉思,过了半晌,她才猛地反应过来,大声道:“黑泽阵,你名字不和Gin是一模一样的发音吗?我叫你什么有区别吗?”

而那个逗完她的恶劣的金发男人早就施施然关上了房间门,根本不打算回应她的奋力争辩。

 

15.

诸星大在半年后拿到了Rye的代号,晋升速度快到她不得不再度起疑。她想旁敲侧击的从Gin那里打听消息,却一连两个星期连Gin的面都没见到,而那个引起她焦虑的犯人反而悠哉游哉的出现在她眼前,每周起码两次,像是来打卡上班一般,时间一长,这便成了众人眼中她默许的行为。

“我说Rye,如果你很闲的话,不如去实验准备间洗试管。”她向来嘴上不饶人,尽管对方现在的身份是她的同事兼姐姐的男友。而男人也没有恼怒于她的夹枪带棒,只是站在走廊的窗户前安静的吸烟,然后把燃尽的烟灰顺着窗口抖下去。

在他试图点燃第三支烟的时候,宫野志保忍受不了了,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打火机,警告他道:“别想在我这里抽烟,又不是吸烟室。”见没了火源,诸星大也不恼怒,把烟放回盒里,双手插进插着裤袋,幽幽的望着她,问道:“那Gin一般去哪里抽烟?”

她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没由来的又急又气,怼道:“我哥一般不在我面前抽烟,而且我已经半个月没机会吸他的二手烟了,这样你满意吗?”其实当初的假兄妹身份早就被拆穿,但她干脆破罐子破摔,不仅没有羞恼的意思,反而总用这个事情碾在诸星大的脸上,仿佛拆穿的是他的谎言。

“是吗?”男人没了烟,果然开始无所适从,“他倒是很忙,可见深受重视,而我——”“而你没有工作可做,只能整天来我这里混脸,还是说想靠我的裙带关系升迁?”她没好气的说道,故意用不合适的玩笑来使他望而却步。

但她还是小看了诸星大的心理素质,他面不改色的回应道:“也不是不行,如果你同意的话。”

她狠狠抿住嘴唇,不由得思考这个玩笑里到底有几分认真的成分——如果不是在组织,她肯定把这个视作朋友同事间一个无聊的玩笑,但这里是组织,这样的事情真的大有可能——但她又犹豫于自己的认真会不会被当作另一个笑柄,权衡之后只能乖乖闭嘴,但憋了半天还是忍住不说道:“诸星大,如果你对我姐姐不好,你最好小心我一枪崩了你。”

男人无所谓的耸耸肩,笑答道:“上次你拿枪指着我的时候,连保险栓都没拨。”

她无言以对,恼羞成怒的转身走进了实验室,狠狠关上了门。

 

16.

拿到赤井志保的身份后,她第一次走出了疗养院。

那是一个十二月,街头已经开始张灯结彩,庆祝圣诞节的到来。她和赤井并肩走在银座的街头,采买带去美国的行李箱。赤井把她的手揣进他的夹克口袋,试图让她被冻得通红的手重新温暖,她轻轻回握。

“志保,”他轻轻呼唤她的名字,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柔,“想去看圣诞树吗?”她在浏览网络的时候看到过,银座最近在广场中间布置了一颗巨大的圣诞树,上面挂满了精致漂亮的七彩礼物盒,在黑夜里的华灯之中熠熠生辉,成为年轻女孩子们最近最热谈的话题。她曾无意间开口提到过一次,没想到赤井秀一记进了心里。

“好。”她轻轻笑起来,脸颊泛起一丝红晕,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他们在圣诞树下牵手,却又并不暧昧,仿佛一对坦荡的兄妹。圣诞树的光线从上方垂落在他们身上,把影子压得很短,印在地上像一个五岁的哥哥牵着三岁的妹妹一般。

他们默契的闭口不谈过去的事情,不谈美国的忘年之交是否有蓄意的成分,不谈卧底时的抓捕行动的失败是谁的责任,不谈宫野明美的去世,不谈相识十年后才发现的血缘,也不谈关于另一个绿眸男人或者小学生侦探的事情——以赤井秀一的话来说就是他们“五五开”了。

有时她也会想这样的关系到底是否健康,但仔细深究,在和男人相关的事情上,她从没有过健康。时间一长,她开始不去想什么关系不关系,反正只要不去定义,就不会有结论。

过去的半年里,他每周都会来疗养院看他。一开始是沉默的,无声的,后来逐渐有了对话,再后来她主动选择了握住那只伸过来的手。那个时候她问他:“现在我认识的是真正的你了吗?”他郑重的点点头,反握住她的手,巨大的手掌把她的整个包裹在内,给了她莫名的安全感。

他说:“其实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告诉过你,我叫赤井秀一。”她笑起来,有些心如刀割,难以克制的去设想如果她一直记得这个名字的话会有什么不同。

 

他们在秋天的落叶下行走,踩着疗养院里厚厚的树叶堆,她忽然想起了还是灰原哀的时候,他也曾扮演成冲矢昴像这样走在她身边。

她突发奇想,侧身问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他微微一愣,然后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答道:“一开始是因为你很特别,明明当时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而后来......我也不记得什么时候了。”

她若有所思,然后也笑起来,调侃道:“可是后来你频繁出现在我实验室外面的时候真的很烦人。”“因为那是见到你的唯一方法了,除了实验室,其他时候你都和——”赤井秀一讲到此处噤了声,但她却知道他想说的话。“是啊,其他时候都有被他撞见的概率,而你不想和他正面冲突吧。”她也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轻飘飘的带过了这个话题,“说来,去美国的机票定在了哪一天?”

“圣诞节前。”他轻声回答道。

 

17.

赤井秀一接到Vermouth的电话时,FBI的行动讨论会刚好开到一半。看到来电提示,他眼神示意詹姆斯,然后起身走出去按下了接通键。

“Rye,有两个消息,一个好一个坏,你想先听哪一个?”

他站在走廊尽头的墙角,用火柴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说道:“好的。”

“好消息是,我已经找到Sherry所在的地方了,她被变相软禁在了组织在大田区的实验大楼,目前活的好好的。”

赤井秀一松了一口气,弹了一下烟灰,接着问道:“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组织已经开始转移那所大楼了,接下来Sherry会去哪我也不知道。”

挂断电话后,赤井秀一踱步回到会议室,立即指挥人手立即前往拦截出入Vermouth提到的的实验大楼的车辆。

他不确定宫野志保现在是十八岁的身体还是八岁,但从组织的反应来看,应该是没有发现灰原哀的存在的,不然按照组织的手笔,帝丹小学、阿笠宅、工藤宅至今不可能这么平安,而Vermouth那个愿意为了工藤新一的安全而和他交易的女人也不会那么从容的和他通电话。但据他对临时解药的了解,一次解药最多可以保持24小时,而频繁服药会断崖式的减短可以维持的药效时长,所以宫野志保应该没有办法在过去几天内一直维持成人状态才对。

有一些事情不对劲,但他也说不上来具体在哪里不对劲。

 

而另一头,挂断了赤井秀一的电话,Vermouth拨通了Rum的号码。

“喂,我这边有一些消息,FBI的苍蝇们好像调查到那栋大田区的实验楼的事情了,现在正在赶过去。你们在那里最近闹出过什么动静吗?”她装作对Sherry的事情毫不知情,只是在尽职的完成一个情报人员的本职工作,“啊,是吗?那你们可要快一点撤离了,最好毁尸灭迹的彻底一点,这次他们过去的人很多,被查到什么就不好了。”

她挂断了Rum的电话后,走到房间的酒柜前,拿出放在最下层里面的一瓶Medium风味的雪莉酒,用高脚杯给自己倒上一小杯。失神的摇晃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她想了一会儿,再次拨通了一个号码。虽然她是始作俑者,但是对于那个可爱的师弟,她还是不想牵连。

电话那头传来不耐烦的低沉男嗓,心不在焉的问道:“什么事,Vermouth。”

她想了想,嘴角勾起一摸不经意的笑,像是盛放的毒罂粟。她说:“Gin,我刚从Rum那里听说,你的小猫咪又离家出走了。怎么样,不好受吧?”

Gin没有理会她的挑衅,隔着电话她隐约听到那头传来频繁敲击键盘的声音。半晌,Gin才缓缓的冷笑了一声,开口还击道:“真是可惜了,这次不能让你看笑话了Vermouth。Sherry的皮下定位器仍然在那栋楼,你告诉我她能逃到哪去?”

她一愣,但随即反应过来,继续玩笑道:“她自己就是大医生,取出一个皮下定位器易如反掌吧,有什么可惊讶的。”

男人嗤笑了一声,带着弄弄的压迫感,让人不寒而栗。她听见电话那头有金属打火机掀开盖子的声音,然后是Gin吐出烟雾的气息声,接着他幽幽的开口:“说来有点恶趣味,我把定位器的植入点选在了一个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自行取出、而且取出后短时间也无法行动的部位,我现在倒是很好奇,那个还有力气从顶楼跑下去的Sherry到底是谁呢,Vermouth?”

她感受到来自脊柱的凉意,在一瞬间激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但是事已至此,她并没有什么好恐惧的,反而充满了坏孩子恶作剧成功的快感。

“Gin,你确实有够恶趣味的。可惜这次是板上钉钉的,因为FBI已经在赶过去查封那栋楼的路上了。”她笑道,随后果断地挂上了电话。

 

18.

除了在实验室重复性的工作,偶尔宫野志保也要负责出场和科研部相关的任务。组织要求她跟随行动部的人收拾残局,确认拿到手的资料、或者记录服用过组织开发的药物的死者的症状。

Gin通常是不喜欢和她同行的,他会尽可能的避开她,不和她一起出现在其他人的视野里,而Rye恰恰相反,他通常会积极的参与每一个和她牵扯的任务,不错过任何和她相处的机会。

 

他在傍晚时分出现在实验室楼下,今晚的任务是接收一批新到的海外走私的药物,已经有人先过去踩点,他只需要在交易结束前把宫野志保带到目的地做最后的确认就可以了。他下午时已经给她发过了七点实验楼下见面的简讯,但现在已经七点一刻,她的身影仍然不知所踪。

实验室的灯反常的没有亮,他决定再过五分钟如果她还没有出现,就打电话。

他们之间是极少通电话的,总共也不过一两次。

一方面是宫野志保敏感的身份一直让她的电话被随机监听,一方面是很难确保他拨过去的电话到底是被她还是被那个金发男人接起,无论出于哪种考虑,他都不喜欢打电话这个行为,但今天要破例了。

Rye吸完手上的烟,把烟头丢在地上碾灭,宫野志保仍然没有出现,他不得已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冗长的等待音像是他心跳的计数器,在停止跳动的最后一刻,那头终于接起。他听到她用迷茫而沙哑的声音问他:“Rye,什么事?”他无语凝噎,显然这个声音不是来自一个清醒的人,也许她连下午的简讯都没有看到。

“你在哪?”他打开雪佛兰的车门,坐进驾驶室,发动引擎,“今晚你还有任务。”

电话那头沉默了,然后是敲击手机按键的声音,或许是她正在查看简讯。“啊,抱歉,我才醒。”她好像突然清醒,然后失声的道歉道,“我正在港区的私人医院,地址马上发给你,请你过来接我。”

 

他赶到医院的地址时,她已经站在路边,夜风中她像一只发抖的雏鸟,单薄的立在那里等一个回巢的人。

“抱歉,我今天没有去实验室,”她迅速坐上副驾驶,“好在交易地点就在港区的码头,过去不会太久。”

他没有立刻开车,静静的望着她。“怎么了吗?”她伸手摸向自己的脸,他注意到她的眼眶下肉眼可见的乌青和憔悴,但她显然不自知,“我脸上有东西吗?”他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帮她系好了安全带。

“啊,抱歉,我忘记了。”她今天已经说了无数句抱歉,但没有一句是真的感到了抱歉。聪明如他早就在看到她好端端的站在路边时,就猜到了事情的原委。

“Gin受伤了?”他装作无意的开口闲聊,但却收获了她警惕的目光。“这不是你该问的事情,Rye,”她说,“你僭越了。”

他一愣,然后哑然失笑——原来他也有被小十来岁的小女孩用上置位的语气指责僭越的一天。

他从不真的对宫野志保动气,但这次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受自己控制的冷嘲热讽道:“你姐姐知道你和Gin混在一起吗?”

这句话像一把刀子,两边都是锋利的刃,被他轻易的推进了宫野志保的心窝,拔与不拔都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的余光扫到了她颤抖的肩膀,像在努力克制着脾气爆发,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管理好情绪、面无表情的回答道:“第一,姐姐不知道我在组织的人际关系,她也没有知道的必要。第二,我不明白什么叫混在一起,说得好像我是个被社会人拐骗的女初中生似的。第三,我希望你把你注意的重点放在姐姐身上,而不是我,也请你不要用你在外面时那套价值观套在我身上。”是的,她直接在他们之间划了一条界限,称作里面和外面。

车内的气氛像闯进了冻库一般死寂。

此刻他才惊觉:原来野玫瑰和花房里的培育种不同,身上的刺是真的可以让人遍体鳞伤。

抵达码头时,她兀自打开车门,在踏出下车的那一步前,留给他一句让他反复了一整夜的话。那是一句魔咒,在后来无数个夜晚把他困在梦魇之中。

她说:骑士先生,我没有长发,更不是你要救的困于高塔的公主。

 

在过去的十六年里,宫野志保曾无数次想,如果可以自己选择死法的话,她愿意死于爆炸中的火海。

她的双亲就是这样去世的,所以这样的死法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跨越时空的浪漫。

 

彼时,她在下午茶的点接到电话,来电人:宫野明美。

坦白讲,这不是一件好事。虽然回到日本的这两年,她获得了自由行动的权力,但是由于她敏感的身份,所有组织外传递给她的东西、每一封邮件、乃至每一通电话都会被记录在案,然后随机抽查,所以就算她和姐姐彼此知道联系方式,也通常只会在每次当面见面时才会自由的聊天。

带着不好的预感,她看了一眼时钟,下午三点十三,果然也不是一个很好的数字。

“喂,姐姐,”她慎重而小心的接起电话,生怕电话那头传来是什么噩耗。幸好,听筒里很快响起明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动听,但这次却带着沙哑和哭腔。她说:志保,我失去他了。

宫野志保心里一惊,愣了一下,正想问“他是谁”,但立刻反应过来,姐姐口中的他从来没有第二个人。于是,她脱口而出,急切地问道:“Rye怎么了?”话已出口,才猛地反应过来,暗骂自己为什么要用这么急迫的语气,明明在姐姐眼里他们两个不过是见过一两面的同事而已。

电话那头没有说话,只是低声啜泣着,姐姐的呜咽一下一下撞击在她的心头,让她茫然而恐惧。

她不敢再度发问,只能听着那头的姐姐断断续续的继续哭泣着,桌上的秒针转了一圈又一圈,姐姐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她想要立即马上拨打Rye的电话确认对方的安全,但又不知道自己在以什么立场抛下正在哭泣的姐姐去关心她的男友,只能焦虑又麻木的坐在座位上,安静的听着姐姐的哭声。

她突然想起,自己也曾这样悲恸的哭过,是为了那个中弹的金发男人,那一晚她坐在医院的床头,一边狠狠掐着手心,一边沉默的流泪。

也许过去了十几分钟,宫野志保听到实验室外的走廊传来熟悉的脚步,她艰难的抬头去看——Rye一如既往的穿着他最爱的皮夹克,手里夹着一根烟,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抽搐,太阳穴狂跳,血气上涌——但她还是冷静的对尚未挂断的电话那头说:姐姐,对不起,我有点急事,稍后打给你——然后她放下手机,快步走到男人面前,黑着脸抬起手,而男人准确的用左手截住了她即将挥下去的巴掌。

“志保,今晚八点,对面的路边,我带你走。”他跳过了所有该问的、该解释的、该给反应的环节,淡淡的开口。单这一句简短的不能再简短的话,就已经把她肚子里一万句疑惑的、愤怒的、担忧的话全都画上了休止符。

她怔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表情,又该说什么话,但男人没有给她更多反应的时间,兀自原路离开了。

她站在实验室的门口,呆滞的看着走廊的紧急出口提示牌,脑子一片空白。

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的脑子能永远一片空白,但很可惜的是,她很快就反应过来。

有时太过聪明也是一种痛苦,她绝望的想。

两年前初见时的疑心、实验室频繁的接近、无意的打探Gin的消息、姐姐所说的“失去他”、Rye所说的“带你走”......以及最重要的,Gin前几天提过的,今晚他会和Rye两个人去交易现场,那个时候她甚至还打趣过Gin:两个长发的男人走在一起,真是不常见的风景......所有的碎片拼在了一起,凑出了一个她猜都不敢猜的真相。

她伸手去够电话,想要打电话给Gin,但那只手又伸不出去——她没法做出出卖Rye的事情,无论如何就是做不到。

她狠狠靠在转椅的座背上,发疯似的笑起来,把手边的一排排试管不留力气的推下桌沿,发出清脆悦耳的碎裂声,仿佛玻璃粉碎的声音能抚愈她的痛苦。

她再一轮伸手的时候,突然触碰到一个不熟悉的质感,她用仅存的理智抬头确认,却发现是一只打火机,正是很多个月前她从Rye的手里缴获的那一只。她的手颤抖起来。

宫野志保再次看了一眼时钟,现在是下午三点五十二分,而Rye说的是晚上八点,所以应该还来得及。

她把那只打火机捧在手心,仿佛普罗米修斯捧着珍贵的火种,然后起身毫不犹豫的把柜子里储存的固体酒精胡乱扔在在实验室每一个角落。接着,她用Rye的打火机点燃纸张的一角,然后扔进了桌上的文件堆里。也就十来秒的时间,头顶的烟雾报警器发出震耳欲聋的警报声,随之而来的还有火花迸裂的噼啪声,瓶瓶罐罐的玻璃碎裂声。

她苦笑到,实验室里那么多种类的试剂,总有一两个会爆炸吧,但是她还不能走,起码不能毫发无伤的现在就走。

她要救下Gin,要包庇Rye,还要把她自己和姐姐从这两个男人的斗争中摘干净,不付出点什么是不可能的。

火越来越大,实验室外传来一众急促的脚步声,而宫野志保静静的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她的视线在高温中开始模糊,隐约听到有人在喊Sherry,还有喊救火的、拿灭火器的、关闭防火门的——似乎过去了很久,终于她在最后一丝清醒中捕捉到有人说:快通知Gin,快点——她终于露出了一个满意而恬静的微笑,然后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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